此时,沈乌怡两边擦过药的伤口已经迅速干了。
边原掀起眼皮,收回手改成单手插兜,姿态有点懒洋洋,往前走到窗边,漫不经心地看向窗外起了绿意的景色,在昏黄偏暗的天空之下,仍是那么鲜艳。
深冬光秃秃的树干,已经冒出了几分新芽,橘黄光线毫不客气地穿透空无的树冠,往透明窗这边照了过来,不显眼的光斑慢慢爬上边原的脸,把他轮廓映衬得更迷离。
没等护士再纠结,医生语气迅速地叫了一声她进去找,让伤患等着算怎么回事。于是,护士咬咬牙低着头,掀开帘子走了进去。
诊室内氛围安静了下来,只有轻微的医疗仪器在运作的声音,还有隔着一道门的走廊吵闹的嘈杂声。
沈乌怡看了一下边原的背影,缓缓动了下右臂,改成一手撑着脸,垂眸看着桌面上的文件。
还没来得及理清今天的头绪,诊室的门“磅——”一声,突然被大力冲开。
沈乌怡下意识转过头,就见一个衣服穿得皱巴巴,明显是穿了两天的,一脸凶神恶煞的中年男人冲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一把刀。
男人情绪极其激动地怒吼:“周医生呢!滚出来给老子偿命!!”
门被破开之后,走廊的嘈杂毫无遮挡地闯了进来这间不大的诊室。
走廊里一群人举着一个白色的横幅条在吼,上面用血淋淋的颜色写着“还我爱妻孩子,杀人必须偿命!”,最先冲进来的男人还带着一把锋利的刀,在医院刺目的白灯之下闪着冷光。
声音乱糟糟的,不停有人在哭。
但沈乌怡也只来得及注意了一秒——
男人杀红了眼,一夜没睡的眼睛里充满了吓人的红血丝,他举着刀看向诊室里唯一坐着的女人,浑身打扮是素白色的,旁边的座椅上还挂着白色的大褂,进来之前她还在看桌面的资料。
诊室里除了她,没有别的女医生了。
男人的眼睛顿时更红了,还带着湿,他举着刀的手克制不住激动的情绪在抖。
前一天他怀孕四个月的老婆也像沈乌怡一样鲜活地活着,但一场意外车祸,把人送进来抢救,今天凌晨却告诉他,老婆儿子都没了。他直接急红了眼,衣服也没来得及换,皱巴巴的不成样子,找医生要说法却遭到冷拒,只告诉他节哀。
节哀,怎么节哀啊!还有六个月,他儿子就能出世了!明明之前他还和老婆一起看婴儿的衣服,只几个小时,他的家庭就摔在了地上变得无比破碎,杀人的刽子手医生却活得好好的,谁告诉他,这怎么节哀?!!
事情只发生在几秒之内。
凶神恶煞且毫无冷静的男人举着刀冲了过去,恼怒的声音中气十足:“姓周的你给老子偿命!!!还我老婆儿子,以命抵命!!”
沈乌怡身上还带着难捱的伤口,行动都无法一时恢复自如,男人直冲冲地拿刀砍过来,周围的空间还被陡然涌进来的人群挤得满满当当,她几乎避无可避。
甚至不知道是谁,还在身后用力地推了她一把,想把她往刀尖处推,力量大得出乎惯性。
电光石火间,身后一只长臂伸了过来,用力地把她护在了充斥着熟悉冷杉味的怀抱里,挺拔的身影替她隔绝了闹哄哄的人群。
但真正的刽子手却没停下动作,直直地把刀插进了突然伸出来的男人手臂,青筋盘结的手臂一瞬间往外喷出了血,不受控制地往外喷冒。
刀上沾满了边原的血,鲜血淋漓。
沈乌怡想扭头,却被他单手摁了一下后脑勺,固定在他宽厚的胸膛怀抱里,耳边他低低沉沉的声音响起,却掩藏不住尾音的哑劲:
“不疼。”
话音落下,沈乌怡的眼泪一下掉出来,抓着他衣服的手颤抖着,眼前泪水模糊朦胧。
怎么可能不疼。
连她都看见了地面上大滩的血迹,还在不停往外蔓延,血的铁锈味充斥着整个诊室。
可他方才却毫不犹豫地破开人群来到她身边,没有一点迟疑地,挡在了她面前,挨下了她躲不掉的那一刀。
仿佛奋不顾身的英雄。
沈乌怡哭得更厉害,她想挣扎开,去找医生在哪,但边原再次轻摁了一下她的后脑勺,没让她抬起头。
包围着这里的人都来意不善。
边原抱着她,受了伤的那只手,趁乱用力夺了中年男人手里的刀过来,但垂下手时却克制不住微不可察地颤了起来。
他微闭着眼,喉结往下滑着,不去看那些大片大片的血,红得仿佛是地狱的召唤,又像是一个巨大的红色地狱舐舌,只要对视一眼,便能把人完全吞没进去。
但那股将要抑制不住的眩晕和恶心感,快要将他整个吞没,临近阈值。
尽管如此,边原抱着沈乌怡的那只手臂却没颤过一下,平稳得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
走出来的医生火速按下了内线电话,保持冷静地叫了保安。
医闹的事情现在屡见不鲜了,几乎天天都要发生,他今天正巧和周医生换班了,却让医患给他们挡了一刀,思及此,胸口的怒火燃燃,医生挂下电话的手指也忍不住颤了一下。
外面来的那群人闹起来的样子乱作一团。
有人砸着东西在喊:“杀人医院啊!没天理了!!”
有人抱着一个空落落的抱被,声泪俱下:“我的孙啊!你才四个月大,还没来看看我们就走了,姥姥死不瞑目!死不瞑目啊!”
很快,训练有素的保安冲了进来维持秩序,带走了这群医闹的人,外面的警察还在赶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