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来之前和他交手,这小子就是玩过原地消失又出现在其他地方的套路,而且不止一次。
“那第二种呢?”
井上沉思片刻,伏身将沙滩上之前画的小人用手指一点点抹掉,继而在一旁又画了一个新的小人,还在人脸上画了一个滑稽的笑容。
“第二种就是幻术,施术者可以操纵人的精神,改变人的常识,甚至是……”
“甚至是什么?”
面对我迫不及待的追问,井上突然转过头双眼紧紧盯着我的眼睛,双瞳眯成一条狭长的细缝,一字一顿道。
“甚至是,让时间倒流。”
我心头咯噔一下,上下唇蠕动了半天也没有吐出一个字。
时间倒流……我现在对时间这两个字格外敏感,以至于每次看向黄历,总觉得身后有一只张牙舞爪的恶魔在追咬着我,而我只能无法回头的向前奔跑,而终点却是那座名为伊势的神宫。
“邱兄,邱兄?你不必忧虑,因为拥有这种能力的人早已不在世间。”
见我还是面色铁青,井上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才勉强缓过神来。
“井上家为了继承月读的神力,家主便会把自己作为容器将月读的力量封闭在身体里,可在很久以前,那时的月读之力远比现在难以控制,月读反客为主,将家主变成了傀儡,而这种力量的外露形式便是幻术,施术者看似可以动幻术,但实际上却是被月读主导身体,当时族内很多人被幻术侵蚀,他们相互厮杀,奸淫与掠夺,在那个夜晚暴露出了人性中最丑恶的一面。”
井上说到这不禁深深的叹了口气,他站起身远眺着大海,目光游离。
“就当所有人都绝望的时候,有一个女人站了出来,她是外族嫁入井上家的女人,而这个女人的体内流淌着吉田家的血,也就说她拥有着天照的血脉。她穿着白衣与绯袴,脚踩足袋手持神乐铃在月读的神像前翩翩起舞,但月读没有结束幻术的侵蚀。族人想起传说中的血祭之术,便让她割破自己的手腕,让天照之血流淌到神像上,于是幻术的力量终于开始减弱。”
我总觉得这个故事好像在哪里听过见过,可思绪却又模糊不清,但如果按照故事的进展,这应该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故事,巫女拯救了井上一族,也化解了月读的幻术,完美而团圆。
“故事如果在那一刻结束,那就不会有我这种月读的继承者了。”
井上眼神中透着几分苦涩与自嘲,是啊,比起皆大欢喜的故事结局,人们可能更喜欢悲剧,看到他人在命运交织中的地狱中挣扎,也许更会让人感受到别样的观感。
“月读的幻术并没有消失,只要女人的血停止流淌,那么幻术就会再次开启,周而复始,没有尽头。人们都说天照食人精血,但在我看来,月夜见大神反而是最嗜血成性的那一位。”
说到这井上面露阴狠,这种偏激的神情在他那张颇为清秀的脸上显现出来足以让我觉得难以直视,他虽然是月读的寄生者,但同时也恨透了这位贪得无厌的神明。
“于是族人们祈求女人划开第二道伤口,让血可以流的更快些。女人为了宗族,为了家庭,更为了自己刚刚诞下的孩子,用族人递过的刀子割开了另一道伤口,接着就是第三道,第四道……”
井上咬着牙眼睛有些红,我看到他紧紧握着的拳头和颤抖的身子,故事的结局我已经猜到了,为了整个集体的利益,或者说是个人的筹码,往往人们可以漠视他人的一切,乃至于生命。
“女人流干了她最后一滴血,倒在了冰冷的月读神像旁,月读也终于停止了幻术的外散,家主的命也保下了,起初井上家采取的是族内近亲联姻,可自从经历过那次事件后,井上家开始不断与吉田一族通婚,吉田家从中获得了大量的报酬,井上家的男丁成为了月读的寄生者,而诞下男孩的母亲则会成为自我献祭的巫女,为井上一族与月夜见大神奉献自己的生命。”
我感到心头堵,想说些什么但话又哽在喉头,我记得在我刚到东瀛时,他对我说自己的双亲死于南北混战,而他又是被井上家收养的弃婴,看起来那反而是谎言。
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似乎有无数的秘密,可能到最后我也无法全部知晓了。
“你还没有告诉我掌握幻术的人为何不在人世,又是谁能够真正操纵幻术。”
“掌控这种禁术的人需要是历代直系月读之力的继承者,所以你刚刚的假设并非无法成立,而是能够做到这点的人是我的兄长,井上智和,可惜他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井上家每隔十七年就会选出一位继承月读之力的人,这是因为想要承担这份责任则需要继承者拥有无上的精神力作为前提,培养一位继承者是一件极其花费时间的工作,而兄长却在三年前参加百家大典返回京都后不久离奇去世,我则在精神力没有达到瓶颈时便破格成为了新一任的月读继承者。”
“也就是说,你的力量并不完全?”
这是我现在能得到的唯一解释,他点了点头应证了我的想法。
“我在年幼时便失去了母亲,在成年后我的兄长又撒手人寰。井上家虽是京都城内屈一指的名门望族,受到整个东瀛王族的庇护,族人均官居要职,权倾庙堂,但却没人懂得虚假的宗族荣光下却需要付出怎样惨痛的代价。”
说到这井上神色暗淡,双眸无神,我不愿再去多问,揭开他人伤疤这种事我是不会去做的,我突然理解为什么自己一直对这个东瀛人有一定的共鸣,那是一种无法摆脱的宿命感。
他从诞下的那天就背负了整个家族的未来,而我则在娘胎里就被天照侵蚀,她的母亲为了他为了家族付出了生命,而娘亲则同样为了我的安危远赴这座孤岛探寻真相。
“邱兄,我说过,你手中的那枚勾玉有留影的功能,八坂琼勾玉可以连接到整个东瀛所有用月读之力创造的幻境,如果我没有猜错,前日山本一郎应该再次于皇宫开启了幻境空间,而只要在幻境中生的事都会在勾玉里重现。”
我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他显然不想过于直白的告诉我,你的母亲和那个老色棍双修的香艳场面你可以随时观摩。
我也想通了他之前对我说的话。
是啊,有时候装作无事生要比坦然面对事实更加让人难做抉择。
“谢谢你。”
我紧紧握着手中这枚与我命运仅仅绑在一起的勾玉看向井上,他只是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袍,将脑后散重新扎束在一起,折开花扇挡住在眼前。
我们二人同时抬头看向不知何时正缓缓泛白的天穹,耀眼的阳光穿透厚重的云层,像是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洒下了一场金色的流星雨,看起来我还是躲过了这场瓢泼大雨。
“我们都是苦命人,不是吗。”
井上转过身留给我一个分外孤寂的背影,现在想来,我从未见过他有朋友相伴,这个花美男虽生得一张女人见到都会嫉妒的脸蛋,可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却都对他避而远之。
而我与他相见也多数都是夜晚与阴天,也许这就是宿命吧,一个身后无时无刻跟随着邪灵鬼魅的人又怎能在阳光下漫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