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自握紧了拳头,心下涌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惶恐浪潮。郭太后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可怕的绝望之感。
她觉得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受到皇帝向她行礼、最后一次听到皇帝称呼她为“太后”了。
在问完郭太后的身体情况后,皇帝便将目光转向了在边上挣扎扭动、呜呜叫个不停的另一位妇人:“冯舅母这是怎么了?”
郭太后连忙挡在了皇帝的前面:“你舅母这阵子似乎是有些中风癫狂的征兆,今日入宫本也是我想请宫里的医官们再给她看看的,谁知还是不管用,她又发起狂来了……我这便着人将她送回郭家去,这痴狂之状不便皇帝见了——来人,快送宁国夫人回去吧。”
但是方才梁立烜明明听见冯氏口中似乎说着有事要禀告给他的话。
不过郭太后都这般说了,梁立烜也就不甚在乎冯氏口中的话,点了个头表示同意,就让郭太后送走冯氏了。
冯夫人心中明白,今日当她的身影从皇帝面前消失之后,她就再也不可能见到任何人了。
甚至不能再见到第二日的日光。
她狠了狠心一口咬住了捂着她嘴的柳嬷嬷的手,逼得柳嬷嬷不得不吃痛离开,然后便疾声道:“陛下!郭氏非您生母,求您听臣妇一言!郭氏非您生母……”
皇帝猛地转身望向了她。
郭太后的眼神也变得惶恐紧张起来。
在冯夫人说完这句话后,被她咬了一块肉的柳嬷嬷又用帕子继续捂住了她,还连连向皇帝请罪:“陛下恕罪,宁国夫人陡发中风,神智不清,故而胡言乱语,污了陛下圣听,还望陛下勿听此疯癫之言。”
郭太后额前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也道:“是啊皇帝,你瞧你舅母说的这是什么话,你自幼是我看着长大的,岂能不是我亲生之子?真真是闹出天大的笑话来了。等你舅母自己清醒起来,她还不知心下得羞愧成什么样呢?”
郭太后一个眼神下去,几个嬷嬷更加用力地想要拖拽冯夫人离开。
可皇帝的眸光却渐渐暗了下去,像是若有所思的样子:“当真如此么?”
心中有个流血数年的伤口似乎又在这一刻再度张裂了开来。
皇帝昂然立在宝庆殿的正殿内,殿内楼宇辉煌高耸,他竟感到了一丝山雨欲来的窒息,蒙得他隐隐开始无法喘息。
梁立烜从前是个武将,还是这个时代最出色、最有谋略的枭雄武将,没有之一。曾经和他逐鹿中原打天下的人,诸如傅舜之流,最终都一个个死在了他手下。
战场上瞬息万变风云涌动,对一个主帅武将来说,有时直觉亦是一件十分重要的天赋。
这么多年,梁立烜的直觉就没有一次错过的。
靠着直觉,他无数次死里逃生、以少胜多,从那么多人的手里一点点夺下了如今大邺王朝九州四海的江山社稷。
譬如这一刻,他觉得他的确很有必要听一听冯夫人嘴里还有什么话要说。
皇帝抬手叫住了柳嬷嬷:“把宁国夫人松开。孤要听听她还有什么话想说。”
郭太后紧张地厉声呵道:“皇帝!——你舅母病了,送她回去早些休养吧。”
可是皇帝周身的气氛愈发冰冷了下来,似乎并不打算听郭太后的话。
就在宝庆殿内的气氛僵持尴尬的关口,外头又有宫人来通传:“陛下,太后,薛贵妃娘娘来给太后请安。——还,还带了个蓬头垢面的老媪来了。”
郭太后想也不想地回绝了:“告诉她,我今日不想见,贵妃孝顺的心意我领了,叫她回罢。”
“——君侯!君侯!君侯,臣有话要和您说!”
今日要疯的女人似乎还不少。
薛兰信也算得一个。
“君侯”这个称呼,已经很多年不曾有这样称呼过他了。
在他做幽州侯的时候,前齐的流亡小朝廷曾经迫于压力一次次地加封梁立烜的头衔和官职,所以还未正式称帝之前的梁侯,他的麾下文武臣僚都称他为“君侯”,更亲近一些的心腹则会称他“主公”。
本来,今日皇帝若是没在这里的话,郭太后如果是真的不想见薛兰信,就完全有本事把她拦在宝庆殿外面的。
但是今日毕竟是皇帝来了,皇帝从大中殿那里带来的心腹随从还在殿外看着呢,一贯喜欢彰显自己温和仁慈菩萨心肠的郭太后怎么好叫人大庭广众之下拦住皇帝的宠妃薛氏。
所以薛贵妃就这样大大咧咧地带着匡氏闯了进来。
“君侯!臣薛兰信有话要说!君侯受居心叵测之辈蒙蔽久矣啊君侯!”
薛兰信用一种猫扑似的姿势跪行到了皇帝面前,揪着皇帝的龙袍衣摆不放,因为情绪地格外激动,她的声音亦颤抖地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尖锐哽咽。
匡氏跌跌撞撞、踉跄着也跟在薛兰信身后走了进来。
看见匡氏那张脸时,梁立烜已经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郭太后的不对劲。
郭太后后退连连,满眼的不可置信,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还会再看见这个人。
匡氏的嗓音嘶哑地像是一只破烂的大鼓,被风吹过,划过呜呜咽咽的响动。
“郭夫人,见到婢子,您是不是很惊讶?”
“您的儿子秦王梁臻,靠着沾了别人儿子的光,现在三妻四妾金奴银婢的享尽荣华富贵。可我三个稚嫩的孩儿、却被你一把火烧死在火海里!你的兄长也霸占着本该属于赵将军的当朝国丈的尊荣!你兄长横行霸道列为三公,赵将军夫妇枯骨冷葬幽州城郊!你郭家怎么配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