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省荣到底是医者,丁夫人跟着他也看了不少的医书。
他们此刻都心知肚明,彼此此时共同出现的这种身体的不适,叫做“心悸”。
可是他们缘何又会在看到赵偃夫妻的棺椁时,心脏如此难受不适?
丁夫人面色不变地调整着呼吸缓了缓,试图让自己的头脑变得清醒一些。
她亦试图将这种不适之感归结为对赵偃夫妻的“嫉妒”。
是的,她辛苦生下的女儿,她和他的丈夫辛苦养育的女儿,现在却因为被皇帝看中了,成了他原配妻子赵夫人的一个“替身”,所以现在连自己的“亲爹亲娘”都认不得,被迫要去认别的女人的父母为爹娘。
而她身为女儿的亲生母亲,现在却被迫成了一个只是照顾过她几年的“养母”,她心中会对早已死了多年的赵偃夫妻产生一种类似于迁怒的不悦情感,以至于心悸难忍,实在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丁夫人是如是安慰自己的。
直到赵偃夫妻的棺椁终于被人抬上那驾奢华至极的马车送走,赵偃夫妻俩才觉得自己像是终于喘过了气来。
不过这一天,他们回去之后仍是生了一场病,好几日起不来身,夜夜心悸难忍。
赵皇后虽然牵挂在心里,但是奈何年关将近,而且这也是皇帝登基之后回到祖籍幽州过得第一个年,内外大事数不胜数,皇后忙得抽不开身,更是没空亲自探望,只能让女官们日日送了补品来。
赵皇后心中惦记着说,约摸还是吴国公夫妇不习惯北地的天气,等开了春,还是命人送国公夫妇二人回到扬州养老才是。
赵省荣夫妻二人知道女儿如今的难处,自不会对女儿有半分的抱怨。
这般的病症养了约摸半个多月,也自好了,他二人也只当是北地寒冷之故,叫自己的身子吃不消了,当下也未再往更深处想。
这一年,是分离数年之后,赵观柔陪在梁立烜身边度过的第一个年。
也是月儿自出生之后,父母团聚陪在她身边的第一个年。
观柔心下虽则对梁立烜没有了半分从前的情意,但是一则想到女儿的满心期待,二则除夕和新年里的大小宫宴事务,也都和她这个皇后的脸面有关,所以她还是打起精神极为精心地准备了下去。
这些日子里,梁立烜和她行房的次数还是不少,观柔每次房事毕都要偷偷吃下一颗薛兰信给她的避子药,心下才能稍安。
只是梁立烜一直不知道罢了。
这个年虽则没有在大邺的国都洛阳过,但是还是奢华繁盛不输往日半点。
藩外各国的使节也都送了十分隆重的国礼来,一则是贺大邺皇帝的新年之喜,二则是贺皇帝皇后二圣同尊之喜,三则是贺皇帝立皇太女为储君之喜。
所以这些种种加在一起,这个新年,都必须过得比往年更加热闹的。
不过赵观柔不免想到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上一个新年。
那是龙徽元年的新年。
在那个新年里,对于赵观柔来说,洛阳的冬天一点都不比幽州温暖。
甚至反而让她觉得比往年都更加的寒冷。
大约那也是梁立烜生命中最为重要、最值得纪念的一个新年吧?
那一年,他为这个天下改了新的年号,从此开启了他所创立的大邺王朝的统治,那是他第一次以人主的身份统御四海九州。
是他第一次以君王的身份过的年。
那时候赵观柔还没死。
只是他也没有让她那样一个“肮脏不堪”“水性杨花”的罪妇陪在他身边,和他共享这样的极乐。
在他身着帝王衮服,头戴十二珠冠冕,享受着群臣的跪拜臣服之时,他的妃妾们也身着华服锦绣,光艳动人地举杯向君王敬酒祝贺;
而赵观柔正虚弱地伏在寒冷的合璧殿的床榻上,绝望地思念着自己的女儿。
赵观柔也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样的一个新年的。
龙徽六年的腊月除夕,皇帝这一次却破例没有大摆宴席遍请宗亲和文武百官,而是只吩咐人在梁府的嘉合居内摆了桌酒,准备了赵皇后和皇太女喜欢吃的菜,想要和赵皇后过一个只有他们一家三口的新年。
赵观柔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一贯也不会在这些事情上面和他唱反调的,于是也就同意了下来。
其实直到这一天,外面那些种种关于赵皇后和皇太女的议论与传闻都还没有止息过。但是赵观柔倒是看的很开,从不在不该烦心的时候为了这些事情烦心半点。
她悉心为女儿准备了这个母女团聚的第一个新年。
他服下绝嗣之药。
除夕夜的晚膳用完了之后,梁立烜带着观柔和女儿一起去外间放了些烟火玩。
其实主要也就是女儿一个人在玩,而观柔披着一身狐皮的披风,与梁立烜一起立在檐下看着女儿玩耍的样子。
今年的除夕,北地依然下了一场鹅毛大雪。
但是嘉合居内却仍是那般的温暖,像是散发着融融暖意的盛春时节。
梁立烜握着观柔的手,和她十指相扣,与她一起看着庭院里放着烟花的东月。
“月儿近来愈发可见懂事了、长大了,有了大人的样子了。”
观柔微微一笑,看着女儿的双眸中也满是温柔。
“如今做了皇太女,得到她父亲这样的信任和期待,如何能不知道上进呢?何况虎父无犬女,她父亲都已经那般了,她又能差到哪里去。”
月儿的确是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成熟长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