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杨夫人若和她说,坊里原来卖兽皮的那个胡女、好些日子没见她人了,匡氏倒是可以接上一嘴:“兴许是回娘家嫁人了。”
杨夫人轻柔地笑了笑:“只怕难呢。她心里一直装着梁将军,哪里能轻易开口许嫁别人。”
匡氏也不禁笑道:“她到底是个胡人,想嫁给汉家的节度使大将军……只怕是要做梦了。何况梁大将军婚配的本该是你适才说的世家千金,哪里能轮得到她。”
这话彼此一笑而过,也没有再提了。
一年半后,幽州节度使夫人生下一对双生胎,一男一女,是为大吉。匡氏在城西的裁缝铺里听别人说了这件事。
但是没多久,男婴夭折了。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情,平常人家妇人生产,婴儿本就有很高的夭折率。只是当时匡氏心中不禁为那位郭夫人心疼了一声,本来好不容易一举得了嫡长子,这一下,竟然又夭折了……
婚后三年内,匡氏一连生下一儿一女,她的孩子们倒是个个健健康康的长大了。
加之那时匡氏上面的父母、公婆都健在、身边的裁缝夫君疼爱她,下头又有一双聪明可爱的儿女,一时之间,她反倒成了连杨拂樱这样的贵夫人们心中都羡慕的对象。
对于那个时代的女子来说,匡氏就是“十全十美”的吉祥人。
很多女子出嫁,都会请她去铺床叠被的,匡氏的名声也就渐渐起来了些。
又一年后,匡氏再度生产一子。
那时匡氏的夫君他们家中渐渐有些周转不开,有邻里的婆子给匡氏出主意说,既然她现在生养了孩子,奶水正足,不若委屈委屈自家的,给孩子喂米糊糊就够了,养着自己的奶水出去给人做乳母,大户人家家里当差的,赏银也不少呢。
匡氏十分心动,遂答应了,那请那婆子为自己快些寻两个人家来。
她那时还不知道的是,正是自己的这个决定,后来让她追悔终生,毁去了她所拥有的一切“十全十美”之物。
说到这里,匡妈妈又忍不住哭起来,哭得她的嗓子似乎都要嚎干了,发出了艰难地“嗬嗬”的嘶哑声音。
薛兰信知道她接下来要说的肯定才是重点,她不动声响地按了按匡妈妈的手臂上的一个穴道,让她稍稍镇定些。
匡氏眨了眨浑浊无光的眼睛,掩面哭道:
“那婶娘带我去了一家偏僻院子里,叫我去喂大一个孩子……”
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主院。只是个别院。
匡氏心下了然,心道这必然是谁家的男人偷偷养在外头的外室,不敢带回去给家里的正妻知道,所以悄悄请奶娘来喂孩子的。
——可是这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只管拿钱办事,养活自己的三个孩子就是了。何况那个背后的雇主对她十分的大方。
匡氏每天喂养着孩子,那间别院的前院和后院划分得非常清楚严格,她只能在后院的范围里活动,孩子饿了,才有人把孩子抱来给她喂,孩子吃饱了就立刻抱回去。她从未见过孩子的母亲和父亲究竟是谁。也并不好奇。
偏有一日,事情还是败露了。
正妻气得不行,跑来抓这个“小狐狸精”和小狐狸精生的孽种,顺带将匡氏这个喂孩子的也当成同伙,一起抓了回去。
她听到身边的人对那贵妇正妻都十分恭敬,唤她,郭夫人。
说道那三个字的时候,匡氏浑身痉挛抽搐,像是又唤醒了她的什么可怕的记忆,整个人抖若筛糠,俨然是又不再清醒了。
薛兰信再怎么使力气按压她的穴道,她也醒不来。
兰信遂只得作罢,亲自给匡氏施了一回针,然后又让人将她扶回榻上去歇息。
但她脑海中仍然在不断地仔细思索着匡氏所说的话,思索着将所有的线索串联到一起来。
她喂养过一个胡女生的孩子,是个男婴。
郭夫人曾经将她抓走过。
郭夫人是正妻,匡妈妈喂养的孩子是外室偷偷生的,所以才被人家当贼似的抓回去审问。
匡氏怕极了郭太后,所以这郭夫人……就是当年的郭太后。
那这孩子的父亲……只怕是郭太后的丈夫梁凇?
邺朝高皇帝梁凇的儿子,拢共就三个,若是去掉早死了的郭太后的长子,那也就是当今陛下梁立烜和秦王梁臻。
薛兰信的心跳陡然跳动地极快,几乎要跳出她的胸膛。
她喉间涌上一股战栗兴奋的血意。
“主子,大中殿吩咐您今日要过去一趟,您看……?”
偏这时,马兴财过来回话,打断了薛兰信的思考。
她冷冷地应了一声,想起梁立烜今日让她过去陪东月玩,便换了身衣裳,这才往大中殿那边去了。
毒誓
在大中殿内默不吭声地陪着东月玩了好半天,薛兰信当夜照旧在长乐阁里带她睡一晚。
同样的,在外界的人看来,则是邺帝梁立烜今日招幸了薛贵妃。
不过薛兰信对这些名声倒也不介意,即便她和皇帝之间什么都没有,所谓薛贵妃膝下的一儿一女,更是和她和皇帝都没有半分的关系,但是她反而很乐意借用这种“备受皇帝宠爱”的名声,有时还会自己添油加醋地去宣传一番。
因为只有让旁人误以为她受宠、误以为她是皇帝的女人,她才能借着这种名声去狐假虎威地做她想做的事情。
当年赵夫人死后,皇帝后知后觉地痛彻心扉,一夜之间便白了一半的头发,后来更是连连数夜吐血不止,艰难卧床三四个月后才能勉强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