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交叉的双手,指关节的苍白也缓缓褪去。然而,那双灰蓝色的眼睛,虽然不再燃烧着幽蓝的鬼火,却依旧保持着那种穿透性的、评估性的冰冷凝视。
他微微侧了一下头,角度精确到如同用尺子量过,目光似乎穿透了舞台的第四面墙,在观众席的黑暗中缓缓扫过,最终若有若无地,落在了脸色惨白的兰宇钦身上。
灯光,毫无预兆地熄灭。舞台陷入一片浓稠的、令人窒息的黑暗。
没有掌声。没有呼吸声。没有一丝杂音。整个演播厅如同巨大的坟墓。绝对的死寂持续了漫长的十几秒,仿佛时间本身也被刚才那场表演冻结了。
直到灯光重新亮起,惨白的光线刺破黑暗,人们才像溺水者般猛地抽回一口气。剧烈的咳嗽声、压抑的抽泣声、座椅因身体控制不住颤抖而发出的嘎吱声,稀稀拉拉地响起。没有欢呼,没有喝彩。
观众席上,许多人脸色惨白,眼神空洞,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灵魂还未完全归位。有人下意识地搓着手臂,试图驱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
有人紧紧攥着身边人的手,指尖冰凉。评审席上,几位评委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惊悸和后怕。总导演张着嘴,忘记了合上,额头上全是冷汗,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咙,仿佛在确认它是否还完好无损。
艾什已从椅子上站起,姿态恢复惯常的慵懒,动作自然得像刚结束一场无关紧要的散步。他看也没看台下失魂落魄的众人,径直走向后台入口,追光追随着他挺拔的背影,在冰冷的金属几何体上投下长长的、如同恶魔羽翼的阴影。
经过僵立在舞台侧翼阴影里的兰宇钦时,艾什脊背微弯,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只在他耳畔带起一缕轻微的风,如同毒蛇爬过后留下的无声嘲弄。
兰宇钦死死钉在原地。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般的痛楚。胃里翻江倒海,酸液灼烧喉咙。他紧握的双拳指甲深陷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艾什那最后无声一瞥带来的毁灭感。
模仿?技巧?情绪堆砌?在艾什刚才所展现的表演面前,他过去所有的认知、所有的努力、所有引以为傲的“抓住精髓”都仿若被彻底颠覆了一般!
那简直根本不像是一个演员在扮演角色,而是角色的灵魂切片在通过艾什的躯壳凝视人间!艾什完美无瑕地诠释了汉尼拔的核心——
一个高度理性、极端扭曲、以洞悉和操控人心为乐的恶魔。他的每一个细微变化,每一次呼吸停顿,每一道眼神流转,都不是表演,而是那个恶魔灵魂碎片的自然流淌。
那是一种基于对人性的深刻洞察,无情解构出的绝对掌控,一种用最少的动作传递最复杂、最危险心理状态的恐怖能力。兰宇钦感到一种灭顶的绝望。
那不是沮丧,不是挫败,而是站在珠穆朗玛峰脚下,仰望那刺破苍穹、遥不可及的绝顶时,才明白自身渺小如尘埃的终极认知。
他猛地弯下腰,剧烈的干呕感再也无法抑制。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眼前一阵阵发黑,只有艾什那双灰蓝色的、冰冷的、如同深渊入口般的眼睛,在意识深处不断放大、旋转,将他彻底吞噬。
后台入口的阴影吞没了艾什最后一片衣角。演播厅里,劫后余生的嘈杂声浪终于缓缓升起,带着心有余悸的颤抖。而兰宇钦,依旧像一尊被遗弃的石像,立在舞台边缘的黑暗里,冰冷的绝望如同粘稠的沥青,将他每一寸意识都封死,沉入永夜。
对决结果
输了。
彻彻底底地输了。
投票结束,主持人尴尬沉重的声音响起,宣布了刘晓的淘汰。而刘晓终于像是支撑不住身躯重量般,膝盖一软跪倒在台下的角落里,眼中只余死灰般的绝望。
兰宇钦没有去看喧闹的观众席,只是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过身。
在聚光灯的追逐下,在无数镜头的聚焦下,他一步一步,走到那个崩溃的身影前。
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烙铁上。
他走到刘晓面前,蹲下身。
刘晓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是痛苦和愧疚:“阿钦……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
“不关你事。”兰宇钦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伸出手,用力抓住刘晓冰冷颤抖的手臂,将他从冰冷的地板上硬生生拽了起来。
刘晓的身体软绵绵的,几乎全靠兰宇钦支撑。
兰宇钦的目光越过刘晓颤抖的肩膀,看向艾什消失的那个后台通道口,那里只剩下冰冷的黑暗。然后,他收回目光,看向镜头,看向这满场的喧嚣与审判。
而漆黑瞳孔中的眼神,没有愤怒,没有了不甘,只剩下一种燃烧殆尽后的、冰冷的灰烬。那灰烬深处,却还残留着一丝被淬炼过的、名为尊严的硬骨。
他微微扬起下颌,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透过话筒,传遍死寂下来的演播厅:
“愿赌服输。”
四个字,掷地有声。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支撑着几乎瘫软的刘晓,转身,一步一步,沉默而坚定地,走向了那片冰冷的、属于失败者的阴影。
追光灯在他们身后缓缓熄灭。
将胜利的欢呼、失败的苦涩、所有的喧嚣与评判,都留在了那片光芒万丈却无比残酷的舞台之上。
熔炉淬火,他拼尽全力,终究未能刺破高山。但败者的脊梁,并未折断。那“愿赌服输”四个字,是少年被碾碎骄傲后,用最后的尊严,为自己和友人筑起的沉默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