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全部感官都凝聚于眉尾两侧那微凉柔软的触碰。
她身上淡淡的、如初春绽放的清新的花香味将他包裹,令他呼吸都拉的深长。
疲惫之下,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几乎要破体而出。
“有劳皇姐,手这样凉还给我按。”他声音低哑,借着残余的酒意,鼓起勇气,隔着衣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腕骨纤细,在他滚烫的掌心微微一动,仿佛振翅的蝶。
东暖阁中只有他们两人,今日是年夜,“驸马”明确告诉了她今夜不会回府,若请求她陪自己在宫中守岁,月栀应该会答应吧。
裴珩心跳如擂鼓,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皇姐怎么也不抱个手炉……”
月栀轻笑,为他知疼着热的体贴感到暖心,语气轻松道:“宫里烧的地龙暖,也没有那么冷,叫我抱个手炉,我怕手酸呢。”
裴珩正要借故为她暖手,外头传来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喊。
“皇上——”
进宝和程远拦在外头,沈娴没能推门闯入,跪在殿阶前,哭的脸都冻红了。
“四公主对臣女粗鲁殴打,毫无体统,让臣女丢尽颜面,求皇上还臣女一个公道!”
听到外头的声音,月栀缓缓收回了按在裴珩头上的手,皇帝出口的话堵在了心里,握在手中的手腕也抽走,骤然落空的触感让他心口一缩。
月栀望向哭声来源,“是谁?”
她的注意力被吸引过去,方才那片刻的接触,于她而言,不过是年节下姐弟间一段寻常的关心问候,已随风散去。
裴珩僵立在原地,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感受胸中尚未平息的、只有他一个人知晓的兵荒马乱,无声地懊悔可惜、又一点点死寂下去。
外头进宝回话,“回禀皇上和公主,是沈郡主跪在这儿了。”
月栀想起崔香兰离京前叮嘱她的话,悄声同裴珩说:“她为着她和四姐姐的事来求你,我与四姐姐交好,不便露面。”
裴珩也不想让她听这聒噪的场面,好不容易养起来的气血耗费在别人身上。
叫了婳春和程远进来,将她从东暖阁侧门送走了。
裴珩在殿中召见了沈娴,听过她哭诉后,当即召来裴瑶对质,灯火通明间,二人跪在御前,彼此怒目相视。
“郡主言语失仪,辱及皇室尊严,朕罚你禁足在家一月,每日抄写《道德经》三遍,岁俸减半三月,须知君臣有别,纵是宗亲亦不可逾矩。”
裴珩声音沉静,转而看向裴瑶:“身为公主,当为天下女子典范,纵有委屈不平,岂可擅动私刑?罚你跟随金吾卫巡视城防一月,若还不能管住手脚,便再加一月。”
沈娴心想比起自己的惩罚,裴瑶被罚去巡视城防显然更丢脸,也就止住了哭泣,叩首领罪。
裴瑶敢作敢当,正愁自己闲的没事做,巡城又是自己往日做惯的,可比禁足在家要好的多,叩头谢恩,“谢皇上隆恩。”
殿外月色如水,映着两人离去的身影,俱是沉默不语。
此后,裴瑶每日定时跟随金吾卫巡城,很快就过了一个月,临到惩罚结束,竟然还有点舍不得。
寡居在家的日孤独难熬,院子里骑不开马,舞剑也舞不痛快,她都快憋死了。
没过多久,二月中旬,她收到一纸密诏,叫她带领御前侍卫十人,前往江东安州保护巡盐钦差,陪同钦差一起巡查江东盐务。
裴瑶乐得开心,当即在家中办了一桌酒单独请月栀吃了一顿,彼此谈得尽兴。
第二天一早,她就收拾行囊,带着密诏和御前侍卫上路了。
春风吹至江东岸时,一身风霜的女子“嘭”一声推开安州通判的家门,风风火火的走进院子里。
“梁通判?梁通判可在?”
身形清瘦的男子穿着竹色布衣,慌张从屋内走出,还以为是哪里来了什么官差悍匪要捉拿他,却见来人是个身形武壮的女子,着一身藤萝紫,似曾相识。
她迈着大步向前,眼睛都快抵到他身上,“你就是梁璋?”
“是,敢问姑娘是?”梁璋身子后撤,被那傲然的气势吓得战战兢兢。
裴瑶哼笑,拍拍他肩膀,“名姓此刻还不便说,往后你就知道了。”
绵绵春雨落下,又是新的一季了。
天气渐暖,月栀总觉得心里闷闷的,或许是因为裴瑶得了差事离京,又或许是已经过了冬日,驸马不但没得闲,反而更忙了。
年前一个月还能有二十天同吃同睡,过了正月,竟有大半个月都在忙,成婚不过半年,已经是聚少离多。
婳春和芷嫣都说他是得了颇为重要的差事,在外忙的忘了时间,她却揪心……
逮着一日他归时,将人反扣在长廊的柱子上,凶巴巴的问他:“皇上究竟给你派了什么差事,竟有大半个月不能回家?难不成你一个吏部侍郎,比丞相还重要?”
裴珩无言,他本该让她失望失落,顺水推舟提出和离之事,可每每站在她面前,就想不了那么多了。
什么皇帝、驸马,他只想做她的夫君。
如此一拖再拖,没能提出和离,更没敢在她面前再提起希望她入宫之事,仿佛遮掩问题,只享受当时的甜蜜,就能将彼此间的幸福无限延长。
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喃喃:“你若是知道了,会生我的气的。”
或许会伤心到再也不会理他,他真不想面对那一刻。
月栀已经有点生气了,可在他俯下来的唇瓣吻上来的瞬间,心中便被思念和委屈给淹没,只能抱住他,留住此刻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