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说越气,眼圈都红了。
“你不是说为了她好吗,你看你把他逼成什么样子了!人不见了,家烧没了,你还有脸来问我?我倒要问问你,你把我姐姐逼到哪里去了?!”
话说的激烈,旁边侍卫试图阻止,“这是当今皇上,姑娘慎言。”
华青冷笑,“皇上?我吃的用的都是我和相公用双手一分分挣的,我的嫁妆是姐姐为我准备的,表哥即便是皇上,我不沾他的光,更不稀罕给他行礼下跪。”
她抹了抹眼泪,“你要真为姐姐好,就放她自由,不要再去追她了。”
话语都像鞭子一样抽在裴珩心上,他哑口无言,匆匆离开。
华青看他倔强难解,追出门来喊他,“表哥,求你别找她了,你饶过她吧,你这样不肯松手,是把她往死里逼!”
裴珩暗自咬牙,停顿片刻,想要辩解些什么,却无从开口。
他知道自己大错特错,可他已经无法停下。
月栀带给他一生中几乎所有的欢喜,如果此生无法再见,那他要如何面对她走后留下的满目疮痍,他就是不能放手。
很快,他辗转去了济州。
人到了张家府宅外,却踌躇不前。
月栀的干娘,也就是他的奶娘,也住在里面,若见面,他要如何诉明来意,难道要告诉奶娘,他哄着月栀与他洞房有了孩子,又逼得她放火逃跑,生死未卜?
最终,只能拍一个不起眼的侍卫乔装身份,悄悄进府去寻,折腾一番,并未找见月栀来过的痕迹。
他像个逃兵,黯然离开。
不肯认命回京,只得在路上写信送往离州,问询裴瑶身边的侍卫,可曾见过裴瑶与宁安公主有过接触。
未到京城,就收到了侍卫的回信,道裴瑶和梁璋正与六王爷周旋,并不知晓与宁安公主有关的事,也并未见过宁安公主出现在离州,一干侍卫、女官皆可作证。
终究是一无所获。
每一次无功而返,都在往他心上扎刀,将他所有的希望都斩断,拖着病体,失魂落魄地踏上了回京的官船。
船行在浩渺江面上,四周空旷无人。
夜幕低垂,盛夏的江风带着水汽吹拂着青年消瘦的脸颊。
他屏退了侍从,独自靠在船舷边,看着江水中破碎摇晃的月光,两岸不断后退的山影,就像看着他不断崩塌、再也无法挽回的人生。
一道道重叠在眼底,最终都化成了月栀的身影。
幼时害羞的依偎在她怀里,偷偷睁开眼看她被烛光照亮的面容;年纪再大些,便觉她娇小柔弱,却有那么大的力量撑起他们的家;她眼盲之后,他发自真心的想要她得到最好的一切,却又亲手,把这片真心踩进了泥里。
她不会一次又一次的顺从他,是他在任性的向她索取无条件的爱。
未曾得到过的父母亲情,兄弟姐妹的和睦爱护,甚至爱人之间的绝对信赖,全都由她弥补了空缺。
可他给她了什么呢?只有欺骗。
“你饶过她吧,你这样不肯松手,是把她往死里逼!”华青直白的话语回荡在耳中,声声质问,叩击着他的良心。
一声压抑不住的哽咽溢出喉咙,裴珩沿着冰冷的船舷滑坐下来,用掌心捂住自己剧痛不已的心口,像一个无助的孩子,泪湿了满脸。
压抑破碎的哭声混合着江水的呜咽和风的哀鸣从耳边飘过,隐入黑夜。
回程漫长得像一场永无止境的煎熬。
皇帝的病体越发沉重,回到皇宫,如往常一般处理政事,接见大臣,喝着一成不变的苦药,吊着精神。
他嘴角在没了笑意,时常望着虚空发呆,眼神空洞,偶尔会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原本佩着玉环,如今却空无一物的位置。
玉环早和络子一起被月栀烧掉,他以为那是月栀忘记驸马,选择他的,却不想,是两人情谊的终点。
皇帝精神不济,宫中人人自危。
有些年迈的公公嬷嬷,偶尔会提起,当年先帝在废黜太子后的几年里,身体迅速苍老,变得暴躁空洞,渐渐耗尽了精神,一身的气血也被熬干了。
看皇帝近况,众人担心皇上如此,恐是先帝病情的重演。
却见某天晨起,皇帝气色突然好转,像是有了新的盼头,下朝直奔景和斋——
那时月栀让人送进宫的东西众多,单独留了这两个箱子放在景和斋,他本以为是她的私物不好见人,这会儿才想起来,她既然没有回宫的心思,又何必将私物送来。
那里面一定有什么!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景和斋里积着薄薄的灰尘,那两只樟木大箱子安静地搁在角落,上面贴着内务府的封条,无人动过。
裴珩挥挥手,让宫人退到门外,他独自走到箱子前,深吸一口气,撕下封条,打开了箱子。
第一个箱子里,整整齐齐码放着耀眼的金银锭子,以及厚厚一叠银票,旁边是一本明细册子,上面清晰记录着何日何事收到白银多少,黄金多少,银票多少。
林林总总,竟有十万两之多。
这是她作为公主,被他册封后攒下的所有家私俸禄赏赐,除了日常府中开销花费,剩下的一分不少,全在这里。
翻到册子的最后一页,有一行娟秀小字,是月栀的口吻,由人代笔。
“妾之所有,皆皇上所赐,今尽数归还。唯昔年做绣娘时,十指辛苦攒下黄金三十两,银票二百两充作路资盘缠,恕妾私心带走,望皇上成全。”
裴珩眼前发黑,勉强稳住呼吸,合上册子,踉跄着扑到第二个箱子前,打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