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晾了晾,张口咬下的时候就做好了费劲的准备,但除了被玉米粒缝隙里残留的热水烫到之外,玉米本身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啃。
这玉米是刚从杆子上掰下来的,咬下去的都能感觉到新嫩,黎晓咀嚼的时候每一颗玉米都很轻易地在她唇齿间爆开来,内里的甜浆几乎是糯米的质感,而且更加香。
她在外头吃过的最好吃的玉米是在客运站的小卖部里,那锅蒙着保鲜膜的黄玉米蒸煮了一天,很多玉米粒都爆开了,看起来就黏黏的,牙一啃就一排排脱下来。
甜是甜的,也足够糊烂,但就是有种过头的感觉,远不如现在这根,该怎么说呢?
“完美啊。”
黎晓就站在水槽边吃光了一根玉米,她转着圈打量玉米芯子,把留在凹槽里的小小胚芽都抿出来吃干净。
玉米吃完了,浸在凉水的鸡蛋就被黎晓捞了上来,凉透的鸡蛋不黏壳,剥起来利利索索,但蛋黄还是温热的,正好。
土鸡蛋的个头小小,蛋白柔嫩,蛋黄的颜色很灿烂,质地也更绵细,这世上连壳用白水煮的鸡蛋都叫白煮蛋,但真不是一个味。
黎晓没沾酱油,白嘴吃了一个,吃得嘴里一股蛋黄的干香味。
她看着窗外的阳光和树荫,发觉自己饱了,又或者说是满足了。
风从她背后扑过来,轻轻拢着她,细细的发丝在她脖颈上挠着。
秋分是平分秋季的意思,过了秋分,秋季就过半了。
北方的秋天很长,但老家的秋天只有数天而已,一半浸在夏里,另外一半眨眼间就凝成了冬。
黎晓觉得这阵秋风都还是温温的,残留着夏的潮气。
雨衣上面都是灰尘,塑料老得发脆,黎晓不敢去掀,只有小心翼翼扯下来堆在一旁打算扔掉。
各种农具横七竖八地叠在一起,当初是匆匆忙忙被推到一旁,好挤出位置来安放冰棺的。
黎家还有水田,但自她爸爸生病之后就赁给别人种了,这几年的租金都是叔婆收着,所以黎晓还钱时她仔仔细细算了很久,说自己不会多要黎晓的,而后黎晓又拿了金戒指出来,这个一贯对她没什么好脸色的老人几乎是不知所措了。
农具轻易不会坏,黎晓将锄头、耙子、铲子、镰刀一一摆开来,蹲在一旁看着。
“要扔掉吗?”她喃喃自语。
种子
黎晓原本想着把那些农具送人,但是用得着的人家中都已经有了,用不着的人更是不需要。
扔掉,黎晓有些舍不得。
农具后头还藏着一只篓子,黎晓把它扯出来之后才发现还有一只小小的在里面,这是她小时候背过的。
这两只竹篓都变成了红棕色,如铁锈一般是竹子氧化后的结果。
黎晓把那只小背篓拿在手上,没闻到什么霉味,也没看见霉斑,篾条甚至还很光润。
这叫她怎么丢得下手?
潺坑村也有几间荒屋的,房子都是歪的,草植的触须钻进门窗、砖缝里去,把屋子涨得碎裂开来。
作为一个九年无主的庭院来说,黎晓院里的杂草实在不算很多。
她甚至沿着毛茸茸的南瓜藤寻到了一只葫芦形的大南瓜,黄绿皮子。
可郑秋芬没种过南瓜,村里种南瓜的人户太多了,黎晓记得秋天后门的石阶上经常会刷新各种大小颜色的南瓜,总是绊她一跤。
“又有人送来一个南瓜!上一个还没吃完!奶奶我明天不想吃南瓜圆子啦。”
“那就吃南瓜饼。”
“炸的,我要炸的,我不要蒸的!”
有了这个盼头,她带着一天好心情去上课。
黎晓蹲在南瓜边上,伸手拍了拍它,南瓜的声音是闷闷的,很实在,但这实在又可靠的声音让黎晓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应该是小鸟的馈赠吧?’
她抬头看向自家的外墙,一只尾羽飞翘的黑白鸟儿在她的注视下飞走了,墙面上全是藤蔓攀爬过的痕迹,斑斑点点的棕绿色。
黎晓记得春日里茂盛的时候,卷卷的幼藤甚至能叩响她房间的窗户,但现在只有墙根底下有一点点蜿蜒的绿,这是才新长出来的细藤苗。
舅公住在隔壁村里,偶尔买河鲜会来一趟,顺便溜达一圈。
黎晓想着也许是他时不时就进来拔拔草,所以才没让这些草植蓬乱开来,也没让那果子树胡乱生长。
“应该是这样。”黎晓想着下次去见舅公的时候,要再给他提两箱牛奶。
院里的土地在郑秋芬手里是有规划的,除开后门那条被踩得板结的小路和前门铺了水泥的平底之外,剩余可以种植的土地差不多是一个左边窄右边阔些的‘凹’字。
那株瘦高高的桑葚树就种在篱笆院门边上,一到养蚕季,小孩都来摘。而橘树和枇杷树都种在屋子右边的,橘树离屋子近,枇杷树离屋子远。
后门一开,阶下两旁种的是葱、韭、蒜、香菜一类的,郑秋芬炒菜的时候敞着门窗,缺什么就快步走出来蹲在阶上一薅,随便冲冲切切就下锅。
黎晓扯断了一根细长的草叶,嗅了嗅,才发觉这根本就是长疯了的韭菜。
她又仔细看了看,杂草里偶尔还能找到一些蔬叶,尤其是茼蒿、萝卜特别的分叉绒绒叶,它们甚至都还长在原来的地块里,虽然因为没有打理采摘而近乎野化了,但闻起来的确就是那味道。
郑秋芬用的菜种大多还是老种子,所以能够自己播撒繁衍。
得益于此,黎晓竟然还能在土地里看见活着的,郑秋芬的痕迹。
她眼睛一热,眼泪止不住地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