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煜抬头看了眼天上的太阳,被照得眼睛一阵刺痛。
不太愿意承认,但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闻霄说得在理,没人见过东君。太阳已经高悬了千百载,似乎有过东君临世前那些先民的传说,但都是未开化的时代。从有了七国与京畿开始,太阳就一直存在,不眠不休,更不会湮灭,与生俱来、根植在人脑海中似的。
细想下去,祝煜心里便会涌起一阵战栗。
祝煜是个血喷了一脸他都不害怕的莽夫,是肚肠被人挖出来他还要自己塞回去的狠人,绝对不会害怕。
他现在看着抬眼,耳边还有闻霄迫近的质问,祝煜有些喘不开气,真真感到害怕了。
为了掩饰害怕,祝煜道:“你管我怎么知道的,我就是知道。”
闻霄打算继续和他辩论,“可是史书……”
“东史大人,你信那些破纸上的东西干什么?都是胡编乱造的。”
“那不是胡编乱造。”
祝煜头也不回,大步朝前走着,“你们文人就这个臭毛病。我们今天也会成别人史书上的字,那今天发生了什么不还是你们文人几滴墨的事?你想怎么写怎么写,你说见过就见过,你说没见过就没见过咯。”
闻霄猝不及防笑出声。
祝煜脸有些僵,“你笑什么。
闻霄道:“你不信书上写的,却信那些人耳口乱传的。史书不是破纸,也不是胡编乱造。”
“那你说是什么?”
“是……”
祝煜扯了扯绳子,示意她走快些。大步流星中他还走出些潇洒快意,吵了半天吃瘪的总不是自己。
闻霄的声音分外坚定,对祝煜郑重道:“那是我们人的记忆。是记忆,也是文明。”
寒山一暮(四)
祝煜顿足,转过身看向闻霄。
实则从将这个女人从圜狱捞出来,到现在开始长途跋涉,他从未正经瞧闻霄一眼。祝煜只是觉得,一方是押犯人的官,一方是即将赴死的囚,不必有太多纠葛。
这时候祝煜才发现,她五官很小巧,看上去并不成熟,是一副需要人庇护的相貌。眼下日头正毒,正是东君赐福眷顾最盛的时候。她一身衣裳破碎,面容枯槁,顶着狠辣日光,说着最不敬的话。
祝煜也意识到,祈华堂的东史大人无论是生还是死,都不需要人庇护。
还算是个有气节的酸文人。
“你怎么不走了?”
闻霄生硬地开口。
祝煜说:“走,路途远着呢。”
他垂眼把思绪掩盖下去,步伐大摇大摆起来,像是只街上遛弯的肥鹅。
闻霄跟在后面问,“就算不坐云车,那我们为何不骑马?”
“你是犯人啊,犯人骑什么马。”
“我说的是祝大人您,何必同我一起走路。”
“喔,你们国君新令,除非是苦力做修筑的活,玉津门内不许骑马。”
闻霄诧异极了,“还有这种事?”
祝煜袖子甩得不三不四,“怎么没有?你被关久了,不知道这些事罢了……我不是嘲笑你被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