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幼便听祖父教诲,很清楚一件事——李家未登天子位时也不过是众多世家之一,恰逢天下大乱,便乘势而起。
想着当今陛下,还有太子诸王,他慢慢握紧了拳,论精明才干,手段谋略,他又何尝输他们。
沈玄脑中各种念头飞转,神色沉吟。
这时随从却突然停住脚,惊讶地望向通道前方,低声道:“郎君你看。”
沈玄刚才有片刻出神,循声看过去,脸色微变。只见不断有千牛卫军士从甬道进来,他们身披黑甲,手提陌刀,如夜色中漆黑的流水。原本看守的宿卫只站立一旁看着,千牛卫军士把守住甬道口,与值守的宿卫说了几句后,宿卫往一旁退让几丈距离,警惕地看着。
随从瞧着眼前这幕,不知为何心里直颤。
沈玄道:“快回去。”
随从一个激灵,提灯扭头就往来路走。
在折回太极殿的途中,见宫中其余几处并无异动,沈玄心直往下沉,不断思索着,谁能办成此事——能在夜里调动宿卫,并不惊动宫中,悄无声息就将宫门值守的人全替换了,只有一人。
龙武大将军陈轩礼。
可他是陛下亲信,跟随陛下几十年,有从龙之功,为何会突然做这等大逆之举?
沈玄百思不得其解,眉头拧起,似乎有什么事突然失去了控制。
太极殿已近在眼前,沈玄目光突然一顿,只见一队黑甲军士快跑而来,橐橐脚步声如急雨骤降,迅将太极殿围了起来,殿前看守的宿卫大惊,但看来者是千牛卫,便高声问道:“御前止步,你们奉谁的令来此?”
黑甲军士手中亮出令牌,道:“大将军有令,换值。”
宿卫狐疑不已,面面相觑。
宫中换值也有规矩,哪有这样毫无征兆突然而至。宿卫统领在冷冽的夜风中急出了汗,张口道:“我要去问……”话音未落,两柄陌刀已经架在他的脖子上。众宿卫大惊,却见银光一道道雷电般闪耀,陌刀全对准了他们。
沈玄口干舌燥,眸光闪动,心头闪过一丝犹豫,是否该高喊提醒殿内的皇帝。可看着如黑水般不断从前殿后院涌进来的黑甲军士,他脸色沉了下去。
随从手忙脚乱将手中的灯吹熄,带着哭腔道:“郎君,我、我们可还能活?”
沈玄手紧紧握成拳。
这时身后又有脚步声靠近,沈玄猛然转过身。
黑甲军士簇拥着一个人缓步走来。
走到近前,宫灯照亮他的脸。
沈玄面露惊容,竟然是豫王李承秉。
他身着一身鸦青衣袍,腰系玉带,脸色沉凝不见喜怒。来到玉阶前,他忽然侧过脸看来,见到站在角落的沈玄,他目光沉静而锐利,如出鞘的宝剑一扫而过,嘴角冷笑并不理会。
黑甲军士推开守门宿卫,让开一条道。
李承秉缓步走上去。
殿门有两个宦官守着,吓得两股战战,哆哆嗦嗦地开口:“殿下?”
李承秉道:“开门。”
……
皇帝坐在殿中,抬起手去拿茗碗,手腕不受控制地微颤。他目中流露出隐隐的恼怒,又强压下去,问冯元一,“那东西可准备好了?”
冯元一低声道:“陛下,再想想吧,何至于就到这一步。”
皇帝乍然变色,怒道:“何至于,何至于……你以为朕想这样。”
手里的茗碗滑落,砸在地上。殿中内侍只留了冯元一,他蹲下身去捡起瓷碗碎片。
皇帝余光看见冯元一的头上也是有许多白,一时有些出神。想了许久,他才又开口“东西呢?”
冯元一将碎瓷片收拾干净,从袖口取出一个薄薄的油纸包放在御案上,“这是前朝太医所留,名为钩吻,服之立死,死后可保尸身不腐。”
皇帝目光定定看着桌上的油纸包,脸上全是哀伤之色,“贵妃倾城之貌,能长保下来也是幸事,日后若是朕有思念……”
冯元一道:“陛下是天子,一言可定天下,叛军只是一时之威,只要将叛军势头压下,朝中大臣也不会逼着陛下处置贵妃和杨家。”
“但愿不到那一步,”皇帝闭了下眼,睁眼道,“贵妃呢?”
冯元一出去,过了片刻回来,“贵妃回去了,我刚才劝了许久,贵妃擦着泪去了,还问陛下龙体是否安康。”
皇帝定定看着殿中某一处,也不知是否将这话听进去。
这样静静坐了一会儿,外面忽然传来宿卫呼喝声,将皇帝惊醒过来,含怒道:“外面谁在喧哗。”
本该回答的宦官并没做声。
冯元一脸色有些不好,正要亲自去门外看看。这时却听见有人口呼“殿下”,随即殿门被推开。李承秉迈步进来,一步一步,走得极慢。
皇帝双眼已有些昏花,耳朵也不及从前灵敏,此时抬眼看过来,只见门前灯光刺目,将来人身影映在地上,高大俊伟,气势迫人,如夜色中匍伏的野兽。
等李承秉走到御案之前。
皇帝勃然大怒,“逆子!你怎么来的……”
原本被看管着的人,不经传报,就突然而至,还是在太极殿中。
皇帝心惊不已,一股冷意从心底漫起来,他朝殿外看去,宫灯摇曳,远处却是黑黢黢的一片,让他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