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遡再也发不出声音,喉咙像被什麽完全堵住了,濒临窒息之下,他只得拼命以双手抓挠,却也仅是身躯剧烈的扑腾了几下,并不算锋利的指甲便似利刃般插破了自己的脖子,越陷越深,直到指缝间血流如注,十根手指无一例外的没入血肉,才大睁着眼,总算不动了。
他死了。
“……”
近距离的目睹了裴遡也命丧于此的整个过程,眼下的阮清山已然忘了开口再做无畏的制止。
他用力闭了闭眼,像是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所梦,可眼角流下的滚热血泪却直接打破了他的短暂奢望。
“就算……”
半晌,他最後一字一顿的说道:“就算是大师兄有错在先,但其他师兄们平日待你不薄!”
“他们从来没有和大师兄一起为难你!你怎麽能……怎麽能忍心把他们全都杀了……你这样睚眦必报,滥杀无辜,可对得起把你带进无白的宗主!”
“嗤。”
却见鹤星川忍俊不禁的发出一声极轻的笑。
一双深邃如星河的眼眸终于与阮清山相视,随後道:“我什麽时候说过,杀你们的理由,是为了报复这蠢东西。”
“……什麽?”阮清山一怔。
不是为了报复裴遡,那是为什麽?
“你们怎麽对待鹤星川,都与我无关。”
随着鹤星川这又一句听起来十分怪异的话落下,阮清山脸上更露出了意外和迷茫。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麽——”
“我的意思是,”鹤星川竟轻叹一口气,慢悠悠道,“我既然醒了,当然不会放过你们荣枯殿的任何一个人,包括……鹤星川。”
“……”
阮清山这次稍作停顿,愣愣看着眼前这朝夕相处了有半年的小师弟,似陡然间生出了某种令他脊背发凉的念头。
尽管心知绝不可能,但思绪飞转之下,他还是在这一霎说出了口:“你不是鹤星川……”
谁知他话音刚落,便看到鹤星川嘴角噙着笑,那笑意牵着他稚气未脱的面孔,明显在示意阮清山,他说的没错。
尤其,眼前的鹤星川忽的伸手扒了扒一旁狼藉不已的食盒,从地上捡起了几块让他先前避之不及的红烧肉。
当着阮清山的面,一口口吃了。
一开始他就看出了裴遡的无事生非定有目的,故意配合他,想看看他的意图罢了。
而此刻他一改鹤星川往日习惯的吃下这东西,却也面目一阵扭曲。
原是他将那肉吞咽入腹的同时,心脏突兀的传来刺痛,竟有股非常难以形容的巨大悲恸从天而降,混着恐惧丶愤怒丶绝望,让他浑身汗毛战栗,牙齿也忍不住颤抖的阴霾。
并不清楚这副身体为什麽会对一块肉有如此过激的反应,他在阮清山诧愕的视线中,硬是忍着全部咽下。
笑道:“鹤星川不愿意做的事,我一件都不会落下。”
阮清山闻言猛的又胸膛起伏:“你是谁?你为何会是小师弟的模样?你把他怎麽了?”
“到这个时候,还惦记你小师弟的死活,”鹤星川却只道,“看来你们的关系,果真深厚。”
“你究竟是谁——”
“你说,”可惜鹤星川依旧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双眼似笑非笑的直视阮清山血迹斑驳的脸,“若鹤星川以後知道,是他自己亲手杀了所有同门,还有你这位阮师兄,会怎麽样?”
说罢,却不再给阮清山开口的机会,鹤星川指尖符文已成,携着满腔糅杂血腥的墨菊清芳,这一回直接被他目光戾狠的钉在了阮清山来不及躲闪的胸口。
那里正是阮清山的香牌。
但鹤星川这最後一道紫符,意不在毁掉阮清山的香牌,而是——
“只杀了你太无趣,我要把你这破牌子做成尸印戴在身上,给鹤星川看。”
“不……”
对于身为和元的阮清山来说,香牌是比他性命还要重要的心血,此刻自然承受不住这等屈辱,一瞬间暴怒嘶吼着,额头青筋几乎根根爆裂。
“我还要你保留一魂一魄,即便肉身已死,依然可以感知到自己是如何受我驱遣,永世受尽煎熬。”
果不其然,伴随阮清山一动也不能动,唯有崩溃着一点点失去生命间,那已躺在鹤星川掌心的香牌好似有意识一般剧烈晃动。
最终,从阮清山逐渐僵硬的身上涌出的一魂一魄萦绕在香牌周遭,如一丝丝奋力挣扎的死灰,竟慢慢的,在他香牌上的道号“无晚”二字上方汇聚,隐约又凝出了一张阮清山的脸来。
那似雾非雾,一团灰白的阮清山神情极度愤怒的一次一次向外冲脱,偏却又被牌面无情牵扯住,鹤星川面露满意的随手攥紧,慢条斯理的揣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