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板的拥抱很温暖
周闻宇入职教师的前一天,父亲周崇把他叫到书房,谈了两个小时,他说:“要恪尽职守,和领导相处不要越级申请,不要太张扬,和同事之间只做工作之事,少聊私事,少聊家长,少聊领导,与学生相处,教完该教的内容就好,不能私下往来,更不要单独补课,一旦开了头,其他家长也会找你,给你送礼,你不收,你不做,有关你的传言,就会天花乱坠,更要和女同学保持距离,不管你是年轻教师,还是以後年纪大了,都要这麽做,对学生适当严厉,不可以体罚,要有教师的威严,一旦学生对你没有敬畏心,你的课会很难继续下去,尤其是高一,打了什麽底,你接下来三年就会有什麽样的学生,知道吗?”
年轻的周闻宇对教师这份职业抱有非常深的信念感,他觉得自己得做最好的老师,学生有麻烦要帮忙,有情况要和家长及时沟通,成绩掉了就要想方设法补回来。
正因为他教的是高中,对这份工作更是一点都不敢懈怠,父亲的话他听进去一半,另一半在肚子里反驳,前二十几年的叛逆心理,随着第一份工作呼之欲出,仿佛是从牢笼出逃的鸟,自己对工作的理解一大堆,忤逆父亲想法的事做了一件又一件。
现在吃了亏,他才想起那晚父亲的叮嘱,世事皆有因,世事皆有果,父亲给他的教导是对这份工作的经验,如何处事是他要学习的根本,可是年轻的周闻宇半点没听进去。
面对这样的结果,周闻宇忐忑不安的心在进家门後仿若一汪死水,他的父母一辈子就是这样,不会大吵大闹,不会言辞激烈的骂他打他,但恐惧和压力却是这些百倍千倍的往他心上砸。
“回来了。”周崇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手里握着遥控器,面色平稳,看不出心情。
“嗯,我妈呢?”
“阳台收衣服。”
“哦。”
周闻宇按照惯例把买回来的东西一一放好,进屋洗手,严格遵守这些刻在骨子里的条条框框,进门时父亲只是如常一样打招呼,可就是这种寻常语气,让周闻宇的心攥得更紧。
一直到吃晚饭,父母都没和他提工作上的事,直到饭後崔亚君喊他来书房,他才安心了些。
周崇和崔亚君并排坐在书房的小沙发上,周闻宇坐在对面的电脑椅上,明明自己坐的更高一点,却不由自主的缩起肩膀来,崔亚君说:“你在学校的事,怎麽处理了。”
“两个学生之间的矛盾,其中一个发现了另一个的秘密,所以用这种方式污蔑她,没想到闹的这麽大,现在学校已经出面解决,事情得到妥善处理了,造谣的学生家长会公开解释这件事,再过几天,我就可以复职了。”
“秘密是那个叫李欣然的学生喜欢你是吗?”崔亚君直勾勾的瞧着自己的儿子,他手指搅在一起,像当年那个从补习班逃课去弹吉他的小孩子,那晚他跪了一夜,再也没碰过吉他。
“是,但我不知道这件事。”
“你认为这件事上,你错在哪里。”
周闻宇的手指松了劲儿,迷茫的盯着地板缝隙,黑黝黝的裂缝像是通往另一个世界,带着他往下跳一样,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于是他说:“我不知道。”
周崇说:“你私下给那孩子补过课,不止一次和她单独相处。”
“不是的,都是在公衆场合,没有私下,而且我给很多孩子都补过课,我没有收费。”
“你觉得自己很用心,很委屈,一点错都没有是吗?”
“是。”周闻宇擡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你入职前一天晚上,我和你谈了很久,都忘了,还是根本没想那麽做。”
“爸,高中是孩子最重要的阶段,也是青春期踏入成年人的一个衔接期,他们有不同的烦恼会影响成绩,影响未来,我不能看着他们掉了成绩不管,我不认为给他们想办法补课和提升成绩有什麽错,每一分,一道题对于高考来说都是天翻地覆的变动,他们经不起这样的失败。”
“你可以指点,可以教导,可以引导,这些都可以在课堂上完成,或是转而交代给家长,家长不负责任,是这个孩子所背负的命运,你可以管一个,能管十个,你能管一百个吗?一旦开始操心孩子的家事,你就分不出心思来教课了,时间是有限度的,人的精力也是有限度的,你显然忘记了本职。不要单独,也不要和他们距离太近,你知道那个孩子为什麽会喜欢上你吗?因为你给她开了绿灯,她以为自己是特殊的,即使你在其他孩子身上一样花了心思,可她会不自主的朝一个禁忌的方向去思考,你认为她对你有了这样的心思,成绩还会提升吗?你不是在拉她,你是在害她。”
周崇正了正身子,继续说:“学校有明文规定,教师不允许私设补习班,你的这种行为,会让其他家长认为你收取贿赂,他们的孩子也在面临人生大事,为什麽没有得到你的特殊照顾,那麽这种照顾,就成了目的性,你的一切行为,早就给你埋下了灾祸,如果这些事都由你去做,做教培的老师做什麽?你想一个人取缔一个行业吗?”
“我。。。”
“那孩子因为和你的事情跳楼,你认为你是无辜的,可没有因果关系,她为什麽要从楼上一跃而下,因为这件事是真的,她喜欢你,有愧于此,不能继续在这间学校读书了,你说马上高考,为他们着想才这麽做,可你现在导致两个孩子不能高考了,耽误一年,复读一年,你知道一年对一个人来说,要错失多少机会,你觉得自己大仁大义,可你让她们失去了机会,你怎麽负担责任?”
周闻宇的衣襟被汗水沁湿,他突然成了哑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正因为父亲对这件事分析的如此理性,才让他第一次正面面对李欣然的事,事情过去了吗?自己被污蔑的事情解释开了就结束了吗?
他突然有一种感觉,一切才刚刚开始。
沉默许久的崔亚君说:“你已经是一个二十九岁的成年人了,要对自己做的事负责,可是我问你,你怎麽对一个为你选择跳楼结束一切的未成年女孩负责,你负责她的成绩吗?还是负责这一段暗恋导致的谣言。”
周崇说:“教师这份职业从来都不是一份轻松的工作,你要面对孩子丶家长丶同事丶领导,自己还要准备大大小小的考试丶考核,你这样纵容自己感性的处理问题,未来再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没有可以拿出的证据,百口莫辩的时候,你就彻底失去未来了,明白吗?为一个人,堵死自己的路,这是对你自己的不负责。”
“回去好好想想,以後要怎麽做,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要自省,你不知道,你没有错,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崔亚君站起身,对周闻宇说:“回去吧,早点休息,就算停职,也不要打乱生物钟,复职後会无法适应。”
周崇和崔亚君离开书房後,周闻宇呆呆的坐在那儿,脑袋里只剩下李欣然跳楼的场景循环播放,直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才抽回精神:“喂?”
“怎麽一直不回消息,在哪儿?”
听到邱浩的声音,他才有了知觉,周闻宇攥紧拳头又松开,手脚发麻,疲惫的像跑了一场马拉松:“要回去了,没事。”
“我去接你,在哪。”
周闻宇想拒绝的,可他现在很想见到邱浩,想让邱浩抱抱他,于是他遵从本心,说了父母家的地址,他知道邱浩来需要时间,可这里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于是迅速起身,穿好外套和父母道别:“爸妈,我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崔亚君坐在沙发一侧,神情淡漠的望着他,周闻宇突然很害怕,他觉得母亲的眼神像书房地板上的缝隙,禁锢住他的手脚,勒紧他的神经,他快疯了。
周闻宇逃也似的离开家,站在雪地里等邱浩,他忘戴了围巾,忘了戴手套,敞穿着羽绒服,在寒风里微微发抖,他觉得自己不是冷,是恐慌,从心底蔓延出去的害怕,他在怕那个家,怕那个理性过了头的,没有人性,没有关怀,没有温度的家。
他仿佛一瞬间就明白,为什麽他会喜欢上邱浩,无法自拔的变成一个同性恋——因为邱浩会来到他身边告诉他别怕,他在。
邱浩的车驶入小区时,看到站在雪地里失魂落魄的周闻宇,他冻得发抖,没有常戴的围巾手套,任由冷风把他吹透,邱浩心疼了,他想起不久之前在医院里一个人吊水的周闻宇,孤单,可怜,他身边没有人安慰,没有人关心。
他觉得他的心要碎了。
于是邱浩来不及关车门,下车朝周闻宇跑去,一把将他拉入怀中,他看不得周闻宇这幅样子,他说:“我来了。”
周闻宇埋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觉得他不是喜欢邱浩,他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