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梅明根修女院四处开裂的灰色石墙上长出了青苔,从狭长的窗口,能看见天上飞过的麻雀。
小会客室背後的一堵墙上拉开了厚重的幕帘,露出斑驳的木栅栏,阻隔了沉默的圣地与风尘仆仆的俗世。外界的访客只能到达这里,不能再前进了;里面只属于那些把自己奉献给上帝丶已从世上死去的人。莱涅在这道围栏前坐下,看着一个修女从深处的暗门中走出来。她裹在严严实实的袍子里,脸上几乎看不出表情。但了解这类人的人,能知道她们是喜是悲。
亚瑟靠在门口,望着这场会面。在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面冲着他的那位修女。她年纪不轻了,但肯定比外表要小。她的脸庞其实很端庄,能看得出她年轻时的美丽。她的眼睛似乎是淡绿色的。他不必看莱涅,因为,她的脸和他是那麽的相像。
“自从上次和你见面,已经有十年了哪。”海伦娜修女轻轻地说。
“我不知道,你们计算日子也那麽准确。”
“并不准确……我们中很多人忘记自己的年龄,忘记自己呆了多少年……十年或十天,对于我们来说,实在是没有什麽差别。”
“对于我来说,十年里发生的事就不那麽简单。”莱涅说,“比如,父亲在这十年间去世了。”
“他安息在主的怀抱里了。”海伦娜修女划了个十字。
“你已经知道了?你看上去不怎麽悲伤。”
“没有人来告诉过我……但我是知道的。不过多亏你来,我才能确定。”
“你为什麽会知道?”
“我为什麽会知道?”她微笑起来,“这个答案,你应该也是知道的啊。”
莱涅望着她的脸,沉默了一会儿。
“那麽……”他说,“你看着我的脸,能知道些什麽呢?”
海伦娜修女默默地看了他很久。後来,她从围栏的缝隙间伸出手,抚摸着莱涅的脸颊。
“我的孩子啊。”她慢慢地说,“我每次看见你,都觉得你就像小时候大病痊愈的那天,灵魂在世上跋涉一圈,才被上帝召回我的身边;只是每一次旅程的远近不同罢了。这一次,你看起来跋涉得最遥远,最艰难。”
莱涅闭上眼睛,将额头抵在栅栏上,让海伦娜修女擦去他的泪水。
“你从这里出去,还要继续走吗?”她问,“好上帝没有让你觉得心里平静吗?”
“我不知道……”莱涅说,“但是和你说话,我觉得很平静。”
“我心里也很平静。”她微笑着说。
“谢谢你生下我,妈妈。”莱涅低低地说,“我爱你们。”
“我们也爱你。维尔纳。”海伦娜修女抚摸着他儿子的头,“我们总有一天会再团聚的。”
午後的阳光顺着稀疏的枝桠轻柔地抚在身上。在石墙的外面,他们才发现,冬天快要过去了。
“原来我遇见你的那一晚,就是你从修女院探望她回来的路上?”
“是的。”
“她知道这十年间你都发生了什麽事?她的儿子……曾经当过主教呢。”
“这对她都不重要。”
“是啊……对于一个母亲来说,都不重要。”
“亚瑟。”
“嗯?”
“对于她,你有什麽感觉?”
亚瑟看着他,慢慢地回答:“她好像是一直生活在蒙恩典的喜悦里的。她总是面带微笑。和她的儿子完全不同。”
“一点都不同?”
“嗯。我一直在她脸上寻找着某些东西,可是没有,我看不到。也许她曾经有吧。或者在那种时刻才会显露出来。”
“是什麽东西?”
“简单地说,我的确是在她脸上寻找跟你相似的东西。一种坚硬的丶令人生畏的东西……因为,如果没有它的话,人是不可能为自己的愿望敢与上帝订立誓约的。”
“原来是这样。你是对的,亚瑟。”莱涅说,“不过,我也明白了,为何人不惜献祭一切,也要订立誓约。因为有的愿望,真的煽动人想以偿还不了的代价去搏一搏啊。”
他们两人都沉默不语了。几只鸟飞过天空,在他们头顶留下一闪即逝的阴影。
莱涅伸出手,环抱着亚瑟的背。在两个肩胛骨的地方,他闭起眼睛,轻轻地抚摸着。
看,已经没有任何痕迹了。你这里的伤,还会疼吗?
欣嫩谷与卡理斯玛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