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舔舐出噼啪轻响,升起的青烟渺渺盘旋,融入天际。
阶下百官屏息凝神,他们比谁都清楚,此刻站在祭台顶端的,不仅是代行祭礼的皇子,更是正踏着礼制的阶梯,步步走向权力之巅的储2之选。
那份威仪,今非昔比。
直到最后一道仪轨完成,他转身走下祭台,玄色袍裾拂过冰冷的石阶,目光却不经意在掠过外场边缘的角落时,骤然一凝。
那人作了伪装,几乎要隐在侍卫的队列阴影里,看不清脸上神色,却能让殷无烬遥遥一眼认出。
摧信是千里迢迢从北疆连夜赶回的。
要联合大皇子手下的人,帮助早年就在军中历练的四皇子去逐步瓦解与取代二皇子手中军权,这不是容易的事,简直是危机四伏,所幸花了那么长时间终于有了些眉目。
而他第一时间来到此地不过是为了确定殿下无恙,祭礼已成。
殿下如今的风头太盛,意图在这次祭礼蓄意陷害的敌人太多了,必须时刻保持万分警惕。
殷无烬不动声色,只以极细微的幅度向摧信的方向点了下头,似含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情绪。
影卫在人前一直隐忍,永远从容。
而在随后,摧信被叫上与殷无烬同乘回程的轿辇,熏炉中升起的淡淡暖气萦绕周身,隔绝了外界的肃杀寒意。那种长期累积而来的隐痛与疲惫便再也压制不住,他竟睡了过去。
这是他向来冷酷坚硬的外表之下,第一次露出真实的一面。
殷无烬前程并没有多的言语,连眼神都吝给,直到此刻,目光才终于肆无忌惮落在摧信的身上。
没人知道他在反反复复地想些什么,眸中到底又藏了多少不清不楚的意味。
只是回到宫,侍从前来掀帘时,便见那位影卫大人已经偏头在他们殿下的肩上靠着了,姿态亲密。
殷无烬没有让任何人上前,亲自将摧信扶回自己的寝殿。
摧信几乎是在他有所动作的瞬间就警觉地睁开了眼睛,锐利一闪而过,但在看清是殷无烬并感受到他无声的要求时,紧绷的神经终是松懈下来,没有抗拒。
实在太累,顾不得此时的逾矩。
太医不出片刻就被请来了。
先是在室内点了安神香,让即使躺下也皱着眉不得安稳的摧信终于能得到片刻宁静,不再如拉满的弓弦那般始终紧绷。
在这期间,太医奉命检查伤势。
于是,摧信在这些年身上留下的伤终是展露在人眼前。
疤痕在皮肤上蜿蜒,像一幅被撕裂又勉强拼凑的画卷。
最醒目的是右肩那道伤,皮肉外翻的痕迹尚未完全长平,边缘泛着不健康的红,显然是不久前才添的,想来是在北疆留下的。
太医用沾了温水的棉布轻轻擦拭周围,动作稍重些,便能看见结痂下渗出的液。
“这处是箭伤?”殷无烬的声音比殿外的残雪更冷,听不出情绪。
太医手一顿,低声应是:“箭簇带了倒钩,取的时候伤了周遭肌理,怕是要养些时日才能力。”
目光往下移,是腰侧一道疤,从肋下一直蔓延到小腹,形状狰狞,显然是曾被利器剖开的痕迹。
此外还有各种划痕纵横交错,有的浅淡如线,有的深得可怖。
而毫无疑问,那是摧信在无数个日夜的影门训练任务中,以及替他扫清障碍时留下的。
殿内静得只剩下香炉里火星偶尔的噼啪声。
殷无烬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攥紧,指节泛白,骨血里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冲破理智。
他知道受伤无法避免,影卫的职责本就伴随着刀光剑影,可他从未想过,竟会是这样触目惊心。
摧信一直以来都太过风轻云淡,强大到如不可翻越的山岳,仿佛没有什么能够将他击垮,每次做完任务回来都如同没事人一般,游刃有余,却没想到他是将那些痛全都掩藏在了那身黑衣之下。
再如何,也毕竟不是真的利刃,血肉之躯,具备七情六欲,他分明也会痛也会累,也会有过精神崩溃,也会有着伤痛煎熬。
此刻,方让人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是摧信,影摧信。
同样也是会受伤流血的摧信。
是他的殿下全部安全感的来源,可也并非就取之不竭。
“出去。”殷无烬的眸色很暗,声音压得极低。
太医不敢多言,收拾好药箱匆匆退了出去。
殿门合上的瞬间,殷无烬猛地俯身,手指快要触到摧信的心口,却在最后一寸停住,指尖微微颤抖。
连那里也有一道划痕,唯恐碰之即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