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师父刻意小步缓慢的走着,有意照顾他的步伐。
他蓦然想起来四岁那年的冬天,如今日一般寒风刺骨,漫天飘雪。
那时家中清贫,兄弟姐妹多,吃了上顿没下顿。
父母便将他带到集市,在他头上插了草芥,逢人便求,买走这个孩子吧,无论多少钱都可以。
一些穿着富贵的老爷夫人打伞经过,轻蔑地看着他们,丢下一些钱扬长而去。
父母捡了钱,拉着他在地上又跪又拜。
此后用完钱,他又被头插草芥带到集市上,一如周遭的鸡鸭猪狗,被明码标价,区别就是他不用被关在笼子里。
那天,一个穿着华丽,妆容妖娆的女人停下,用雪白柔软的丝帕擦干净他的脸,对他妩媚一笑:“你跟我走,就会有珍馐佳肴吃,有绫罗绸缎穿。”
显然,她想把他买走。
她身上浓郁的香粉味,令他不适地扭头,隐约听见周围一片指指点点的声音:
“哎呀,这不是随意春歇阁的阿娇姑娘吗。”
“被她买走,是要养成男倌儿吧。”
“啧啧,可惜了。”
他不知是何意,但父母听了她的报价,明显脸上欢喜不已。
就在他们要成交的时候,一个穿着青色衣袍的年轻男子忽然而至,打断了他们的交易。
他和那女人交谈了一番,又给了他父母更多银两,将自己带离那个城镇。
他路上惶恐不安,不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境遇。
但那个男人对他很是友好,温柔地问他:“我是悟清明,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他摇了摇头,家里,他们只叫他小五,因为他是第五个孩子。
“那我给你起个名好不好?”悟清明笑着说,“你要跟我回青灯观的,就以青为姓,叫青砖吧。”
青砖使劲点头,他活了四年,终于有了自己的名字。
悟清明给他洗脸洗澡,换上干净的衣服,带他喝粥吃饭,一路照顾他。
回到青灯镇里,他才知道,原来悟清明是个道士。
他在观中的生活彻底和过去割离,这里吃得饱,穿得暖,不用担惊受怕被卖掉,不用忧愁活不过明天。
悟清明还教他读书识字,老道长也对他关爱有佳,把他当成孙儿看待。
青砖心下触动,无比感恩悟清明救他一命的善举。
他不由唤了一声:“师父。”
听见青砖喊他,悟清明立刻回头问怎么了。
青砖扬起伞,摇了摇头,朝师父一笑,“师父,等我长大了,定会好好孝敬你的!”
背篓里的青瓦听见,也探出脑袋说:“还有我,等我长大了,也会好好孝敬师父,还有师兄。”
如斯稚言,诚挚非常,纯然可贵。
悟清明听罢也笑了,应声道好。
师徒三人,厉风沐雪,穿过严寒,出了青灯镇,进入虞州城,走了许久,终于在午时前到了城南的王员外家。
王员外的父辈是做生意的,家大业大,财大气粗。
到了他这一代,继承父业后生意做的越顺风顺水,便花钱捐了个员外当。
也许上天是公平的,给了他一些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同时也给了他一些常人都有,唯他没有的。
他富有,但是妻子身体不好,子嗣缘薄。
婚后两人膝下,一直没有一儿半女,寻常人家的天伦之乐,他们夫妇异常渴望。
于是和妻子商议之后,王员外陆续纳了两房妾室。
妾室胡氏出生清白人家,由城中的媒婆举荐。
妾室徐氏幼时贫困被卖入青楼,性格温婉柔顺,是他在酒场上结识,为其赎身带回来的。
九年前,徐氏终于为他诞下一个儿子,却不幸遇到家宅走水,命丧火场。
他和妻子将这个唯一的孩子看得更重,视其为珍为宝,为他起名“富贵”,宠的不得了。
但最近,妻子来信说,他们的心头肉总是卧病在床。
请了诸多名医,都不见他有所好转,反而越来越严重了,梦中时常说胡话,偶尔清醒过来,也盯着窗户说有鬼。
他这才不得不丢下手头的生意,从外地赶回来,在家照顾儿子。
既然药石无医,他便想着,稚童眼睛能看见常人不能看见的东西,兴许真的如富贵所言,家中有鬼?有邪祟冲撞?
于是修书一封,派管家送至青灯观,请清明道人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