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月闻声朝裴濯看过来,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样无神,但里头满是迷茫。
她盯着裴濯好半晌,然後小心翼翼地问出声,却是一句没头没尾,无来由的话:“哥哥,你是爹爹派来接我们的吗?”
裴濯的动作一滞,脸上的神色略显黯然,像是听懂了,但并没有答话。
“娘亲说,等不打仗了,爹爹就会来接我们的。”窈月自顾自地说着,“可是这仗从我出生打到了现在,什麽时候才能打完呢?”
裴濯眼眸低垂,在床前蹲下,将杯盏送到窈月的唇边,轻声说:“来,喝些水。”
窈月听话地擡起脖子,抿了抿两口,又接着说:“我爹爹住在桐陵城最大的房子里。哥哥,你去过吗?”
裴濯点点头。
窈月的眼睛瞬时亮了。
“哥哥,能请你给我爹爹带句话,让他尽快来接娘亲和我吗?”
裴濯犹豫了片刻後,点点头。
“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娘亲,爹爹很快就要来接我们了!”窈月兴奋地手舞足蹈起来,身上的被子也被她折腾到了地上。
裴濯把手里的杯盏搁到一旁,拾起被子给窈月盖上,又将她胡乱舞动的手按下,妥帖地塞进被子里。
窈月目不转睛地看着忙活中的裴濯,突然开口:“哥哥,你生的真好看。”
正替窈月掖被子的裴濯愣了一瞬,擡头正好对上咫尺外那双亮如星辰的眼睛。
窈月毫不躲闪与裴濯的对视,乌黑的瞳孔里亮晶晶的,话语里则尽是孩童才有的懵懂稚气:“娘亲说,她当时敢把只剩半口气的爹爹救回家,是因为爹爹长了一副好相貌。哥哥,若是你也倒在路边半死不活,我一定第一个救你。”
裴濯忍俊不禁:“那我先谢过你。”
窈月也冲裴濯眉眼弯弯地笑起来:“哥哥,你笑起来更好看了。”
当常生上气不接下气地拽着江柔跑进屋的时候,看见的就是窈月躺在床上朝裴濯傻笑,还听见她一口一个“哥哥”地喊着。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指着窈月:“江姑娘……你快……快瞧瞧……这……这家夥是不是摔坏脑子了?”
江柔缓了缓气息,提着药箱上前。
裴濯起身让开,窈月却皱起了眉头,伸手拽住了裴濯的衣角,耷拉着脸,可怜兮兮道:“哥哥不要走……”
常生见了,正想上前直接扯开窈月那只不知礼数的手时,却见裴濯轻轻拍了拍窈月的手背,声音更轻:“听话。”
常生顿觉如遭雷击。裴濯虽然看上去谦和,但对小辈向来严厉,比起许祭酒和林司业,监生们有时甚至更怕他。常生也不例外,裴濯平日待他亲近,可规矩也甚严,但眼下,裴濯竟用这种哄孩子般的语气对窈月。
常生嘴巴一扁,像是手里的糖被别人抢走的小孩一样,气呼呼地瞪着窈月,小声咕哝道:“就知道使小聪明讨先生喜欢。”
窈月的手刚松开裴濯的衣角,就被江柔握住,不等窈月反应过来,就被结结实实地扎了一针。
窈月闷哼了一声,就倒回了枕头上,呼吸却变得急促起来。
江柔摸向窈月的脉搏,片刻後眉心微蹙,探询似的看向裴濯。
裴濯朝江柔点点头,又看了眼床上双目紧闭的窈月,“劳烦江姑娘医治,我在屋外等候。常生,你同我来。”说着,就带着常生走出了房门,还将房门严丝合缝地关上。
常生看了看房门,又看了看裴濯,张了张嘴,却不知道眼下该问些什麽合适,便只能又合上嘴,和裴濯一起站在门外的廊下沉默着。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内终于有了人影走动,紧接着门从内侧拉开,门後的江柔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她无事了。”
常生莫名也松了口气,刹那间,无数的问题涌了上来:“张越到底怎麽了?是病了吗?累的?还是吃坏了东西?今日的吃食还在厨房内,需不需查验……”
“常生,”裴濯打断常生的话,“你去烧些热水,给江姑娘净手。”
常生知道这是要支开自己的意思,只能诺诺应下:“是。”离开时,又忍不住瞥了屋内一眼,只瞧见躺在床上的窈月,脸色比身上盖着的新棉被还白。
看起来,并不像无事的样子啊。常生转过头,暗想,如果张越能好起来,自己也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他计较他总缠着先生的事了。
等常生离开廊下後,裴濯跟着江柔进屋,江柔貌似不经意地朝外头无尽的夜色望了望,而後将门再次严密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