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琊儿回来了?”
“是,父皇。”
“好,好……”
魏琊起身,接过一旁宫人手中的药碗:“父皇由我侍候,都出去。”
“是。”
宫人们低着头鱼贯而出,很快,殿内只剩下床前面色沉重的皇子和床上艰难喘息的君王。
魏琊低头嗅了嗅药碗里浓黑的汤汁,眉头蹙得更紧了:“父皇,这是什麽?”
“这是……是国巫送来的神水,是神灵所赐,能治愈百病的。”
魏琊冷笑:“若真能治愈百病,父皇的身体怎会一日比一日沉重?”
床内传来一声叹息:“那便是神灵的旨意,要召朕前去侍奉。”
“父皇!”魏琊将药碗置于地上,“这里头有蹊跷,是国巫要害您!”
“胡说!国巫与朕同生同死,怎会害朕!”原本病弱无力的魏元旭突然双目圆睁,嘴里哧哧吐气,像是一头暴怒的病狮,“你莫不是与那些鄞人待久了,受了唆使蛊惑,对国巫丶对神灵生了不敬之心?”
“儿子不敢。”魏琊伏身跪下,“儿子与鄞人来往,只是奉父皇的命令,商议和谈之事,再无其他。”
魏元旭深深地喘了几口气,平复下来,声音又恢复原来的萎靡与虚弱:“鄞人对和谈,态度如何?”
“无异议,越快越好。”
魏元旭点头,吃力地吐字道:“大司马平定了北边的乌戎,下一个,可就是他们南鄞了。他们自然会着急。琊儿,你回去,告诉他们,朕在养病,不便相见议事。等朕的寿诞过了,再看看,看看他们的反应。”
魏元旭艰难地支撑起上半身,直视着魏琊:“你记住,只有把猎物逼到绝路,猎人……猎人才能以最小的代价,拿到最多的皮肉。”
魏琊擡头反驳:“若是把猎物逼到绝路,他们说不定会拼死一搏,最终两败俱伤,到时反而让旁的人捡了便宜。依儿子看,不如……”
魏元旭打断魏琊的话:“国巫为朕在神灵前问卜过,大吉,你不必担心。”
“父皇!”
“朕若魂归上苍,国巫也要随朕一块去面见神灵。”魏元旭瞥了魏琊一眼,重新躺倒回床上,病气横生的脸上浮出难言的笑,“这世上真正愿意朕千年万岁的,仅国巫一人。”
魏琊语塞,将头垂了下去。
魏元旭一只手压着胸口,用力地喘气呼吸,一只手伸出帷幔,指着地上的那只药碗,因为气力不足,语调都有些走样:“把神水给……给朕。”
魏琊垂头应道:“是,父皇。”
等魏琊扶着魏元旭将那一碗汤药饮得一滴不剩,魏元旭长长地舒出口气,仿佛身上的疼痛真的缓解了许多,声音也有力了几分。
“琊儿,国巫也为你问卜了。”
魏琊脑中的弦瞬时绷紧,国巫除了侍奉神灵外,可是只为岐国皇帝一人卜筮的。
国巫此举是什麽意思?
魏元旭此话又是什麽意思?
魏琊再次跪伏在床前,诚惶诚恐道:“儿子肉体凡胎,不敢劳烦国巫损耗神力。”
“你是我儿,是大岐尊贵的皇子,怎会是肉体凡胎!”魏元旭顿了顿,肃正的声音转为柔和,“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国巫为你问卜的结果?”
“儿子不敢。”
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魏元旭看着垂首跪地,但腰背依旧挺直的魏琊,死气沉沉的脸上掠过一丝满意与欣慰。
“也是大吉。待朕与国巫去侍奉神灵祖先之後,你便是大岐之主。”
魏琊的心中没有波澜,脸上也没有喜色,只躬身又拜,嘴里生硬地重复道:“儿子不敢。”
魏元旭神情瞬变,将手里的空碗砸向魏琊,声音粗粝难听,像是街边卖艺人手里的破锣:“还有你不敢的事!”
魏琊没有躲,那只空碗也没砸中他。魏元旭手上没有力,碗掉落在床前,反而咕噜噜地滚到魏琊跪伏着的手边。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的盘算……只要朕还活着一日,国巫……国巫就不能动!听见了没有!”
魏琊没有立即回复。
魏元旭见魏琊不答,胸膛剧烈起伏,颤巍巍地支撑起身子,想要从床上起来:“你……你……”却根本没有力气,重重地倒回床上。
魏琊忙膝行上前,扶住倒在床上宛如一摊烂棉絮的魏元旭:“父皇……”
魏元旭抓着魏琊身前的衣襟,气都喘不顺,可嘴里仍在念念有词:“不得……不得动国巫……朕丶朕不止你一个儿子……”
魏琊胸口一窒,只能低声应道:“是,儿子遵命。”
魏元旭这才由魏琊扶着自己,靠在他身上大口喘了半晌,才让气息平顺。
魏元旭重新躺回床上,双眸连转个眼珠都觉得吃力,却依旧能看出魏琊平静神色下的不甘。他无力也无心解释,拂了拂手:“你下去吧。”
“是,儿子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