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惹她生气了?”
周合摇头。
裴濯回想了一番醒来半日,此女在自己跟前的所作所为,扶额轻叹了一声:“不拘礼数,言行无状,性情多变,真是个十分奇怪……”一顿,声音忽而软了下去,还带了几分自己难以察觉的笑意,“又万分有趣的姑娘。”
是夜,医馆中的夥计都尽数离去。
街道上行人渐稀,巡街的卫兵们挨个打着呵欠,脚步一深一浅地去了另一条道路。
医馆後院不甚高的围墙外,多了三个鬼祟的人影。
“老大,咱们真的要进去杀人?本来说好只是在城外劫道……”
“买主说了,一颗人头一百金,若是只劫道不害命,就减半!若是晚了一天,就再减半!”
“唉,等了一个白天也没等到人出来,只能上门现杀了。不然过了子时,咱们到嘴的金子就要飞了!”
“行吧,看在金子的份上……”
三人你踩我的肩膀,我拉你的胳膊,十分费力地才翻过围墙,落进黑沉沉的後院中。
不等三人摸进同样黑沉沉的屋内,一个鬼魅般的影子就已经无声地飘到他们身後,一手打晕一个,剩下的那个看着软趴趴倒下的同夥,以及自己身後一个看不清模样的鬼影,吓得直接尿了裤子。
“爷爷饶命……”可求饶声刚开了个头,就被毫不留情地截断。
医馆深处,一处用来堆放药材的库房房门被突兀砸响,并响起粗哑的男人嗓音:“成了,一手人头,一手金子。”
在一阵静默後,库房房门从里面打开,跟着一盏油灯出来的,是张淡漠的女子面孔。
“人头呢?”邹大夫扫了扫眼前七尺壮汉空空如也的双手,拧眉,“你骗我?”
“哪敢骗你呢,邹大夫。”窈月从那个瑟瑟发抖的壮汉身後冒出来,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脑袋,“您瞧,人头不就在我这儿吗?”
那壮汉立即跪倒在地:“祖宗,我路也带到了,话也说了,饶我一命吧!”
窈月一脚将他踹开:“滚!一身尿骚味,熏死我了!”
“多谢祖宗,多谢祖宗!”那壮汉爬起来,头也不擡地就往前头跑。不曾想之前那个鬼影还在前头等着他,冲他“嘿嘿”两声,没让他再发出一丝讨饶声,就让他和他那两个同夥一样,瘫倒在地。
邹大夫面无表情地看完眼前的闹剧,直到裴濯也从暗处走出,走到自己面前,才倏然一笑。
“阿濯,”邹大夫收起笑容,脸上的神情比之前更冷了,“父债子偿,不要怪阿姊心狠。”
裴濯喟然道:“阿姊曾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可我的性命在阿姊眼中,只值百金麽?至于‘大医精诚’,阿姊都忘了吧。”
“我没忘!都是你们逼我的!”邹大夫嚷了起来,嗓音全无平时的清冷寡淡,尖利又刺耳,“先父讳衍一,官至太医院院正。三年前,尔父裴颐构陷先父与楚王有私,在汤药中下毒谋害圣人。先父与楚王都不甘受辱,于狱中自尽以证清白,却反被扣上畏罪自尽的污名。若非我与先夫及时逃离京城,如何能在此茍且安生至今!”
邹大夫的这番话,远远超出了十年前裴濯的认知,他如遭雷击地呆立在原地。
而窈月对此早有猜想,并不意外,站在一边无事人似的叉腰咧嘴道:“诶,邹大夫,我很好奇,你明明可以用自己的医术杀了裴濯,为什麽还要费这老鼻子劲去雇凶杀人?”
邹大夫冷声:“我是医家,只能用医术救人,而非害人。”
窈月笑道:“那你用医术赚来的钱财雇佣这些杀手来寻仇,不照样是用医术害人吗?”
“闭嘴!”邹大夫耗尽了耐心,从库房内拉出一个娇小的人影,厉声喝道,“裴濯,你现在立即自尽于此!如若不然,我就掐死她!”
窈月离得最近,一眼就认出被邹大夫勒住脖子的人是高九娘:“九娘她可是你的亲徒儿!你疯了?!”
“疯?”邹大夫尖声道,“我何止是疯,我在三年前就死了!如今的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
周合早已悄无声息地来到库房屋檐上,趁邹大夫朝窈月尖声叫嚷而分神时,一跃而下,一手将高九娘扯开推远,另一手将邹大夫压在库房外的墙面上。
窈月忙跑上去,接住浑身发抖的九娘:“九娘没事了,没事了……”
嘶——
一道刺目的金光划破夜色的晦暗,也在同时划破了窈月颈侧的皮肤。
“放了我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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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人命至重,有贵千金”和“大医精诚”都出自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