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霜见达到了惊吓的目的,转身去洗手,铜盆里泡了霍元晦早就准备好的生姜喝白术。
“准不准的,您尽管查一查北乡书院八年间,有没有失踪过一位,身高七尺,右手小指缺失,体型微胖,年龄三十五到四十的一位夫子。”她用布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上的水珠,嘴角噙着得意的笑。
这般嚣张的态度让薛迈愈发气恼。他刚要发作,段展源适时开口:“薛州判还不去查?”
“是,下官这就去。”薛迈强压怒火,悻悻离去。
“裴捕快,你莫要与薛州判一般见识,他这人就是性子耿直了些,实则最是好相处。”段展源深谙御下之道,言语间已将两边安抚得妥帖。
裴霜低垂眼帘,唇角微扬:“我怎麽敢与薛州判置气,您多虑了。”
见裴霜这般应答,段展源捋着胡须满意离去:“这案子就交给你们了,好好查。”案情既已明朗,这位知府大人照例当起了甩手掌柜。
薛迈携着卷宗回来时,铁青的脸色已缓和几分。他将一册泛黄的案卷往案上一搁,问道:“你如何断定死者就是书院夫子?”
裴霜眉梢轻挑,摊开素手:“确定身份了?是谁?”
薛迈虽不情愿,却不得不将案卷递过。到底是靠人家验尸得的线索,这点气度他还有。
案卷中记载的是一桩失踪案,失踪人名叫屠学海,八年前失踪的,时年三十八岁,是北乡书院的一名教策论的夫子,当时报案的是这位夫子的儿子屠明,明确记载过他右手小指骨缺失。
“应该就是他了。”裴霜唇角微弯,转头对霍元晦道,“走吧,去问问程掌院。”
薛迈横跨一步拦住去路:“且慢,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裴霜可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屡次对她态度不好,还当她会以德报怨吗?
她双手抱臂,阴阳怪气道:“哟,薛州判这般厉害,还需要我来解惑呀?”
薛迈知晓是自己之前对她有所轻视,她心里不快也是应该的,于是他拱手道:“之前多有得罪,还望裴捕快告知缘由。”
裴霜眉梢一挑,与霍元晦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见了惊讶。
没成想这位固执的州判竟能放下身段,能屈能伸,不算太固执。
心中郁气顿消,裴霜朗声解释:“道理简单。尸骨既在书院发现,埋藏之深显见是当年植树时所为。死者年长,手部又有明显残缺,只可能是夫子。至于体型可以从骨架大小看出来,这个并不是很准,我只是基于经验判断。”
薛迈听着这番剖析,眼中渐渐浮现赞赏之色。这小娘子推断严谨,条理分明,确非浪得虚名。看来坊间盛传的女神捕之说,倒有几分真才实学。
裴霜不知薛迈心中已经掀起轩然大波,一心只放在案子上。
程掌院得知骸骨的身份居然是屠学海之时,惊讶地叫了出声。
当即跑去看了尸骨,待见到那缺失的小指时,程掌院不禁老泪纵横,昔日的好友已经不在,只留下这森森白骨。
“是他,当真是他……”程掌院伏在尸骨上恸哭,苍老的手指颤抖着抚过白骨,“学海啊,我们都当你远走他乡,谁曾想你早已魂归天外。”
霍元晦轻声安慰,待老人情绪稍定,方温声问道:“您方才说屠夫子远走他乡,此话怎讲?”
程掌院拭去泪水,缓缓道来。原来当年他与屠学海丶庄实皆是科举舞弊案的受害者。庄实腿上的伤,屠学海缺失的小指,都是那场浩劫留下的印记。
幸而霍道远创办北乡书院,他们这些身体残缺之人才得了容身之所,能在书院教书育人,他们的日子也就从此迎来新生。
“学海是我们中最出色的夫子。”老人眼中泛起追忆之色,“经他点拨的学子,多有建树。”可正因他全心扑在教学上,却疏忽了家中独子屠明的管教。
屠夫人早逝,留下个不成器的儿子。那屠明不仅未能继承父亲才学,连北乡书院的门槛都迈不进,反倒染上赌瘾。
起初瞒得严实,屠学海又常住书院,竟未察觉异样。待到赌坊的人找上门来,家中积蓄早已输得精光。
屠学海到处借钱勉强还清了债务,屠明被他打得半死,关在家中安分了几个月,後来在学院中找了个差事给他做。
本以为屠明会就此改过自新,只是染上赌瘾的,哪有那麽容易戒,屠明再次去赌,又输了一百两。
只是这次屠学海却再拿不出钱了,任屠明哭闹也无用,就在赌坊逼债说不给钱就砍屠明手指前夕,屠学海失踪了。
“那逆子竟去衙门报案,说父亲躲债。”程掌院冷笑,“衙役们心知肚明,草草定了个失踪了事。”後来屠明真被砍了手指,屠学海也未曾现身。
衆人只道是屠夫子对儿子彻底死心,这才悄然离去。谁又能想到,他早已遭人毒手,长眠在这书院地下。
“屠明当年在书院做什麽差事?”
程掌院:“也就烧水砍柴,搬搬擡擡,做些杂事。”
“那会儿正值种树期间?”
程掌院回忆了下,点头:“是。”
那凶手极有可能就是屠明了。
只是这屠明输光了全部的家産,又被砍了手指,祖宅已经变卖,如今八年过去了,人不知还在不在通州,找起来还需些时日。
就在衙役紧锣密鼓地找屠明时,又传来噩耗,耿暨死了,这次是溺水,就在书院後的池塘里。
-----------------------
作者有话说:这下有两位尸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