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低语虽轻,却一字不落地传入裴霜耳中。她冷眼旁观,心下嗤然,人走茶凉,竟凉得这般快。
霍元晦的目光扫过祠堂中林立的牌位。邹同逊的灵位被供奉在最显眼处,香火不断。这般做派,倒像是要把生前欠的体面,死後一并补上。只是这尊敬不是由心而发,又有什麽用。
傅湘绮不能起身,他们也没什麽好问的。
两人预备离开时,邹同逾叫住了他们:“霍大人,不知我二弟的心,何时可以寻回?”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下葬都讲究个全尸,邹同逊胳膊腿没缺,唯独缺了最重要的心。“抱歉,目前还没有头绪。”霍元晦歉声道。
“大师说,二弟若不是全尸下葬,恐怕他魂灵难安,还望二位尽心,找到我二弟的心脏。”邹同逾拱手道。
霍元晦回礼:“自当尽力。”
才出门,就撞上了来找他们的方扬:“大人,大理寺温少卿和彭掌使已经到了!”
霍元晦诧异:“来的这麽快?”从京城到通州,竟不到一日就赶到了。
三人匆匆赶回衙门。正厅里,段展源正陪着两位贵客。左侧坐着温远,人如其名温润如玉,圆眼本该显得稚气,却被唇上两撇精心修剪的胡须衬出几分沉稳。右侧的彭宣一身飞鱼服,腰间挎着不离身的绣春刀。
“见过温少卿,彭掌使。”霍元晦抱拳行礼。
彭宣不着痕迹地递了个眼神给他,在外人面前,两人还是装作不熟。
温远含笑擡手:“霍大人不必多礼。”目光落在裴霜身上时,眼中闪过赞赏,“这位就是屡破奇案的裴捕快了吧,久仰大名。”
他竟主动抱拳,裴霜眉梢微挑,回礼道:“大人过誉。”
温远开门见山:“段大人已简述案情,但还有些细节不甚明了,劳烦二位再详述一番。”
“自当效劳。”"霍元晦正要开口。
彭宣出声打断:“我说温孝直,你能不能歇歇,这一路上水都没喝上一口,我这五脏庙都闹脾气了,吃完饭再聊案子行吗?”
“你要吃便吃。”温远声音清朗。
“你不吃,别人还要吃呢。”彭宣意有所指地看向裴霜二人。
“身为镜衣司掌使,连这点饥饿都忍不得?”
“人是铁饭是钢,又不是行军打仗缺粮少饷,我肚子饿想吃饭不行吗?”彭宣抱臂冷哼,,心里无比怨气,“这都什麽时辰了?他们刚从外头回来,肯定也饿着肚子。温少卿这般不通人情,难怪大理寺都传你是黑面精。”
“我哪里黑!你才是黑面精!”温远一贯平静的声线终于起了波澜。
裴霜默默往霍元晦身後挪了半步,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两位朝廷大员斗嘴。彭宣每句话都带着刺,温远则见招拆招,倒让她想起自己从前和霍元晦针锋相对的日子。
说温远是黑面精实在是冤枉,他肤色白皙如玉,反倒是彭宣,不知是不是常年在外奔波,比上次见面时又黑了几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段展源连忙在事态还没发展起来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他赔笑道:“两位,不然还是先吃饭吧,天色确实已晚,咱们边吃边聊可好?”
温远瞥了眼裴霜单薄的身形,终是颔首:“也好。”
段展源赶紧命人摆上酒菜,席间,小厮刚捧上酒壶,温远便擡手制止:“查案期间,不饮酒。”
段展源正要让人撤下,彭宣却扬声道:“拿来给我。”
“查案乃大事,怎可喝酒误事?”
小厮拿着酒,一时不知道是该进还是退。
彭宣没管他,径自站起身来,从小厮手里拿过酒壶:“查案有温少卿就够了,哪用得着我呀?”说着豪饮了一口酒,咂摸道,“段大人,好酒啊,好酒。”
段展源额头沁出冷汗,干笑着应和。这两位祖宗哪是来查案的,分明是来拆他府衙的。
温远皱眉看彭宣,还是一贯的粗俗做派,看不惯,索性不看他。
随即问起案情细节,霍元晦淡声解释着,温远的疑问一一都耐心解答,并且将他们现在怀疑到的人与事,也捡着重点说了些。
裴霜只一昧地往嘴里塞吃的,段展源准备的可都是好东西,好几道菜就是那日宴席上她没吃到的,这次终于有机会,可不得大快朵颐。
而且她也是真饿了,在小摊上坐了一天,霍元晦还吃了一碗甜沫儿呢,她肚子里可是什麽都没有。
温远在听到两具尸体的伤口走势相同时,不禁发问:“仅凭伤口,就能确定两桩案子是同一个凶手吗,不会有模仿作案的可能吗?”毕竟两桩案子相似的地方很多,但不同地方也很多。
霍元晦看向正专心对付一块蜜汁火方的裴霜:“这问题,还是让验尸的裴捕快来解答吧。”
裴霜吃得认真,没听见,被霍元晦用手肘轻碰才回过神来。她鼓着腮帮子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在说“没看见我在吃饭吗”。
霍元晦朝温远的方向擡了擡下巴,她才意识到是让她解答,她随意擦了擦嘴:“不会。两具尸体的伤口走势,是差不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习惯。譬如拿筷子,”她指向温远交叉的筷尖,又指了指彭宣平行的筷身,“二位大人,同样都是夹菜,拿筷子的方式却不同。”
温远低头,这才注意到自己与彭宣执筷的差异。他的食指用力,筷尖交叉;而彭宣则是拇指发力,双筷平行。
“用刀亦是如此。”裴霜手腕一转,筷子如执刀般斜切而下,“下刀角度丶收势走向,都会在伤口留下独特痕迹。就如笔迹一般,人的笔迹有独特性,凶手留下的伤口也有。”
温远眼中闪过惊艳,两撇小胡子随着笑意翘起:“受教了,裴捕快竟有如此精湛的仵作之能。”他夸完还没停,“不知可愿来大理寺任职?我们正缺这样的验尸好手。”
彭宣一口酒差点喷出来,霍元晦停下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