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赏赐临门,旧忆惊弦
乾隆的銮驾消失在胡同拐角时,方府的海棠院才敢重新透出声响。小燕子蹲在廊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青石板缝里的青苔,指腹被磨得发红。刚才乾隆那句“等着听你弹《采莲曲》”像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又麻又疼,连带着指尖都泛着凉意。
“慈儿,起来吧,地上凉。”母亲李氏走过来,手里拿着件月白色披风,轻轻搭在她肩上。披风上绣着细密的缠枝纹,是去年江南带来的料子,可此刻裹在身上,小燕子却觉得暖不透心底的寒意。
“娘,他是不是……是不是知道了?”小燕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头埋在膝盖里,辫梢的红绸带沾了尘土,蔫蔫地垂着,“我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就是慌了……”
李氏蹲下身,用帕子擦掉她脸颊的泪痕,指尖触到女儿冰凉的皮肤,心疼得叹了口气:“傻孩子,皇上是明君,不会因为一句无心之言就怪罪咱们的。许是……许是觉得你救了人,想多照拂些。”话虽这麽说,她眼底的忧虑却藏不住——皇上亲自登门,哪会只是“顺路”?
萧剑站在廊柱旁,望着院门的方向,眉头拧成个疙瘩。他比谁都清楚妹妹那句“皇阿玛”的分量,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依赖,也是前世宫廷留下的烙印。乾隆刚才看慈儿的眼神,分明带着了然,这绝非好事。
“爹在书房和管家说话,”萧剑走过来,声音压得很低,“估摸着是在吩咐下人,往後行事要更谨慎些。”他顿了顿,伸手揉了揉小燕子的头发,动作轻柔,“别怕,有哥在,不会让你被宫里的事缠上。”
小燕子吸了吸鼻子,刚想说话,就听院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带着几分慌张又恭敬的调子:“夫人!少爷!宫里来人了!说是……说是皇上赏了东西,让咱们去前院接旨!”
“什麽?”小燕子猛地站起来,披风从肩上滑落都没察觉,脸色比刚才更白了,“他……他又赏东西?”
萧剑连忙捡起披风给她披上,按住她发抖的肩膀:“别慌,我陪你去。”
三人匆匆赶到前院,就见两个太监站在天井里,身後跟着四个小太监,捧着三个红漆描金的箱子。为首的太监正是乾隆身边的苏公公,他脸上堆着笑,见方之航迎出来,连忙拱手:“方老爷,皇上说昨日方小姐救驾有功,又念着方小姐爱弹琴,特意让人挑了些好东西送来。”
小燕子躲在萧剑身後,偷偷打量那几个箱子,心像被一只手攥紧了。她怕箱子里的东西会勾起更多前世的记忆,怕这“赏赐”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有劳苏公公跑一趟。”方之航躬身行礼,“不知皇上赏了些什麽?”
苏公公笑眯眯地示意小太监打开箱子:“这第一箱,是皇上珍藏的古琴,据说前朝名家亲手制的,音色最是清亮;第二箱是江南的上等丝竹,说是配方小姐的琴正好;这第三箱……”他打开最後一个箱子,里面铺着明黄色锦缎,放着几本线装书,“是皇上亲笔批注的琴谱,说是对练《江南乐府》有好处。”
当看到那本琴谱的封皮时,小燕子的呼吸猛地一滞。那封面上的字迹,和她案头那本《江南乐府》一模一样,甚至连批注的朱笔颜色都分毫不差。更让她心惊的是,最上面那本琴谱的扉页上,赫然画着一朵小小的莲花,笔法灵动,像极了前世她在御花园里随手画给乾隆看的那朵。
他果然记得!他什麽都记得!
“方小姐,瞧瞧喜欢吗?”苏公公的目光落在小燕子身上,带着几分探究,“皇上说,方小姐若是练琴遇到难处,随时可以进宫请教,宫里的乐师最是精通这些。”
“不必了!”小燕子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臣女……臣女愚钝,不敢劳烦宫里的乐师,更不敢……不敢再叨扰皇上。”她低下头,手指死死攥着披风的系带,指节泛白,“这些赏赐太贵重,臣女……臣女不敢收。”
“这可使不得。”苏公公脸上的笑容淡了些,语气却依旧恭敬,“皇上的赏赐哪有退回的道理?方小姐这是不给皇上面子呀。”
方之航连忙打圆场:“苏公公莫怪,小女是觉得受之有愧。皇上的厚爱,方家感激不尽,赏赐我们收下,只是……只是小女性子腼腆,怕是真不敢进宫叨扰。”
苏公公这才作罢,又说了几句场面话,嘱咐管家好生收好赏赐,才带着人离开。
太监们的脚步声消失後,前院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那三个红漆箱子摆在天井中央,红得刺眼,像三座压在心头的山。
“慈儿,你看这琴……”方之航拿起那把古琴,琴身泛着温润的光泽,一看就价值连城,可他女儿的脸色却比纸还白。
“我不看!”小燕子猛地後退一步,撞到萧剑身上,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要这些东西!我也不要练琴了!爹,哥,我们把东西退回去好不好?我们回江南去,离开京城行不行?”
她怕了,是真的怕了。乾隆的赏赐不是恩宠,是提醒,是宣告——他知道她是谁,知道她记得一切,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躲不掉。
萧剑扶住她摇晃的身子,看着那箱琴谱,眼神沉得像深潭:“回不去了,慈儿。皇上既已表明心意,咱们现在走,才是真的惹祸上身。”
李氏眼圈泛红,拉着小燕子的手:“好孩子,忍一忍,咱们不收这些东西便是,不练琴便是,总能想出办法的。”
可小燕子知道,没用的。那句“皇阿玛”像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乾隆的目光,这些赏赐,都是盒子里跑出来的风浪,只会越来越大。她看着那本画着莲花的琴谱,前世在漱芳斋练琴的画面突然涌上来——乾隆坐在窗边听她弹琴,她弹错了就耍赖,他无奈地摇头,却会亲自给她示范……那些记忆曾是温暖的,此刻却成了最锋利的刀,割得她心口生疼。
“我回房了。”小燕子挣开母亲的手,几乎是逃着跑回海棠院。她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看着案上那本被她翻卷边的《江南乐府》,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窗外的海棠花瓣还在落,可这方府的安宁,好像真的随着乾隆的赏赐,一点点碎了。她拼命想守护的安稳,终究还是被宫廷的风浪,卷得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