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章终章:尘尽光生,燕归暖巢
宗人府暗牢深处,终年不见天日,唯有墙壁上幽暗的油灯跳跃着昏黄的光,勉强驱散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与刺骨的阴冷。空气里弥漫着腐朽丶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吸一口都让人肺腑生寒。水滴从石缝渗出,砸在冰冷的地面,发出单调而令人心头发紧的“嗒…嗒…”声,如同生命倒数的丧钟。
沉重的铁链摩擦声响起,一道玄黑色的身影,如同最深沉夜色凝聚而成的审判者,无声地出现在狭窄的牢门外。永琪一身亲王常服,玄色衣料在幽暗灯火下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唯有衣襟和袖口用暗金线绣着的四爪团龙,在微弱光线下偶尔折射出冰冷尊贵的微芒。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深邃如同寒潭古井,平静得近乎冷酷,唯有周身散发出的那股沉凝如山的威压和凛冽刺骨的杀意,让这死寂的牢狱温度骤降。
牢房内,角落的草堆上,蜷缩着一个穿着肮脏白色囚服的身影。曾经精心保养的乌发如同枯草般散乱,遮住了大半张脸。华丽的旗袍丶精致的珠翠早已被褫夺,只剩下囚服下瘦骨嶙峋的轮廓在微微发抖。听到脚步声,那身影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野兽,慢慢擡起头。
是知画。或者说,是陈知画。
那张曾被誉为“才貌双全”丶精心描画着温婉娴静的脸庞,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癫狂边缘的扭曲。眼窝深陷,颧骨突出,昔日顾盼生辉的眼眸浑浊不堪,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里面燃烧着不甘丶怨毒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看到永琪,她浑浊的眼中先是爆发出最後一丝微弱的光亮,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挣扎着扑到冰冷的铁栏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铁栏,指甲因用力而崩裂出血。
“王爷!王爷你来了!你是来救我的对不对?”她的声音嘶哑尖锐,如同砂纸摩擦,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希冀和濒死的疯狂,“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都是鄂敏!是我父亲逼我的!我是为了绵忆啊!王爷!看在绵忆的份上,看在我为你生了长子的份上!求求你!求求你跟皇上说说情!放我出去!我不要待在这里!这里会把人逼疯的!”她语无伦次,涕泪横流,污浊的泪水冲刷着脸上的污垢,留下道道狼狈的痕迹。
永琪静静地站在铁栏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他的眼神没有任何波澜,既无愤怒,也无怜悯,只有一片冰封万里的漠然。那眼神,比最锋利的刀锋更冷,比这暗牢的绝望更深,瞬间冻结了知画所有的哭嚎和乞求。
“为了绵忆?”永琪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像淬了冰的针,一根根扎进知画的耳膜和心脏,“陈知画,到了此刻,你还在用绵忆做挡箭牌?”
他向前逼近一步,玄衣的身影几乎完全笼罩了铁栏内瘦小的囚徒,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
“你买通奶娘苛待瑞儿欣儿时,可曾想过他们是我的骨肉?你散播流言中伤小燕子丶污蔑紫薇时,可曾想过她们是绵忆的嫡母和亲姨?你勾结鄂敏,在西院纵火,意图烧死小燕子和她腹中我的骨肉时,可曾想过那是绵忆的嫡母和弟妹?你助纣为虐,参与毒害皇阿玛的惊天阴谋时,又可曾想过,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绵忆,乃至整个王府,都可能因你而万劫不复!”
每一个质问,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知画摇摇欲坠的神经上。她的脸色由死灰转为惨白,嘴唇哆嗦着,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只有眼中那点疯狂的光亮,在永琪冰冷目光的注视下,一点点熄灭,最终化为一片空洞的死寂。
“你口口声声为了绵忆,实则将他当作你争宠夺权丶满足私欲的工具!”永琪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雷霆般的震怒,“你自私丶贪婪丶恶毒!你的心里,除了你自己,何曾有过半分对孩子的真心?!”
知画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顺着冰冷的铁栏软软滑倒在地,瘫在肮脏的草堆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丶如同破风箱般的绝望气音。她精心构筑的所有借口丶所有僞装,在永琪这冷酷无情的审判下,被彻底撕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丶丑陋不堪的真相。
永琪看着她瘫软如泥的样子,眼中最後一丝属于“陈知画”这个人的情绪也彻底消失。他不再看她,仿佛她只是一堆即将被彻底清除的污秽。他转过身,玄色衣袍在幽暗灯火下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声音冰冷地宣告最终判决,如同神祇下达不可更改的律令:
“皇上口谕:废庶人陈氏,罪大恶极,终身囚禁,非死不得出。本王今日来,只为告诉你——”
他微微侧首,馀光扫过地上那摊绝望的阴影,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钉死了她所有可能的妄想:
“从今往後,绵忆会由王妃亲自抚养教导。他会忘记你,忘记你的恶毒,忘记你带来的一切耻辱和伤害。他会健康丶正直地长大,成为荣亲王府真正的长子,拥有光明的未来。而你…”
永琪的声音带着一种彻底斩断的冷酷:
“就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用你的馀生,去忏悔你犯下的罪孽,直至…挫骨扬灰!”
“挫骨扬灰”四个字,如同最後的丧钟,在死寂的牢房里轰然炸响!
“不——!!!”瘫软的知画爆发出最後一声凄厉到极致的丶不似人声的尖嚎,充满了被彻底剥夺丶被彻底抛弃丶被永久禁锢的终极绝望。她猛地擡头,浑浊的眼中只剩下疯狂和彻底的崩溃,她拼命地用头去撞那冰冷的铁栏,发出“砰砰”的闷响,污血混着泪水糊了满脸,状若疯魔。
永琪却已不再回头。他大步流星地走出这令人窒息的牢狱,身後那绝望的哭嚎和撞击声,如同来自地狱的背景音,被他决绝地抛在身後,连同那段充满了算计丶阴谋和毒蛇般怨恨的过往,一同被彻底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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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永琪带着一身夜露与暗牢的阴冷气息回到东院时,天边已泛起了鱼肚白。他刻意在廊下站了片刻,让清晨微凉的风驱散身上的寒意,才轻轻推开暖阁的门。
屋内,晨光熹微,透过茜纱窗棂温柔地洒入。安神香燃尽,只馀下清新的空气和幼子绵长安稳的呼吸声。摇篮里的小家夥睡得正香,小嘴微微嘟着。而小燕子,并未像他离开时那样躺着,而是穿着一身柔软的鹅黄寝衣,披散着长发,正坐在窗边的美人靠上。
她微微侧着身,晨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她一只手轻柔地抚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另一只手则拿着一个拨浪鼓,正含笑逗弄着被奶娘抱在怀里的丶刚睡醒还有些迷瞪的幼子。小家夥被拨浪鼓“咚咚”的轻响吸引,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去够,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软糯声音。
绵瑞和绵欣也被乳母穿戴整齐带了进来。绵瑞像个小大人似的,好奇地凑到母亲身边,小心翼翼地把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奶声奶气地问:“娘亲,小弟弟小妹妹在里面吗?”绵欣则被奶娘抱着的弟弟吸引,咯咯笑着去摸弟弟的脸。
小燕子擡起头,恰好看到站在门口丶沐浴在晨光中的永琪。她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産後的苍白,但那双眼睛,清澈丶明亮,盛满了温柔的笑意和安宁的幸福,如同被晨露洗净的星辰,再无一丝阴霾。她对着他,展颜一笑,如同最温暖明媚的春光瞬间驱散了所有黑暗。
“回来了?”她的声音轻柔,带着晨起的慵懒和暖意。
永琪看着眼前这一幕——妻子温柔抚腹,幼子咿呀学语,龙凤胎好奇环绕,晨光静谧美好——心中那最後一丝来自暗牢的阴冷和戾气,瞬间被这温暖的洪流冲刷得干干净净。他大步走过去,先俯身亲了亲小燕子的额头,又摸了摸绵瑞和绵欣的小脑袋,最後才从奶娘手中接过咿呀作声的幼子,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嗯,回来了。”他低声应道,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平和与满足。他坐在小燕子身边,宽阔的肩膀自然而然地让她依靠着,一家人的身影在晨光中依偎在一起,温暖而圆满。
小燕子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目光温柔地扫过身边的每一个孩子,最後落在自己抚着小腹的手上,嘴角的笑意更深。忽然,她眉头微蹙,轻轻“唔”了一声,手按住了胸口。
“怎麽了?又不舒服了?”永琪立刻紧张起来,放下幼子就要去唤太医。
小燕子却笑着拉住他,脸上飞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带着点嗔怪和甜蜜的羞涩:“没事…就是…小家夥好像不太喜欢这参汤的味道,有点…犯恶心。”她指的是永琪昨夜喂她的那碗汤。这次孕初的反应,来得如此真实而充满生命力,与前世那蚀骨焚心的毒性痛苦截然不同。
永琪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喜悦和安心涌上心头!他明白了,这是健康的丶充满希望的反应!他忍不住朗声笑起来,笑声爽朗而畅快,充满了劫後馀生丶尘埃落定丶新芽萌生的无尽喜悦。他重新将小燕子搂紧,在她耳边低声笑道:“好,好!不喜欢参汤,咱们就不喝!想吃什麽?酸梅?蜜饯?我让小厨房立刻去做!”
窗外的阳光彻底跃出了地平线,金灿灿的光芒铺满了整个庭院,将东院笼罩在一片温暖而明亮的金色之中。焦黑的西院废墟在阳光下无所遁形,却再也无法侵染这满院的暖意分毫。檐角的铜铃在晨风中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仿佛在为新生和安宁欢唱。
皇宫深处,养心殿。乾隆站在窗前,望着荣亲王府的方向。粘杆处统领刚刚无声退下,禀报了宗人府暗牢里最後的一幕以及东院此刻的安宁。乾隆威严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无比释然的微笑。他负手而立,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在大杂院中嬉笑怒骂丶最终却在深宫凋零的“小燕子”,又看到了此刻在晨光中温柔抚腹丶被爱包围的“方慈”。他轻轻舒了一口气,仿佛卸下了某种沉重的负担。
前尘已了,宿怨尽消。所有的阴谋丶毒计丶背叛与不甘,都已在血与火的清算中化为齑粉,深埋于黑暗。而劫波渡尽後,阳光普照之处,是历经两世沧桑终于牢牢握在手中的丶平凡却无比珍贵的幸福。小燕子依偎在永琪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腹中新生命的悸动,看着身边儿女环绕,听着永琪爽朗的笑声,缓缓闭上了眼睛,唇角扬起一抹满足而安宁的弧度。
燕已归巢,风尽尘息。这一世,暖巢永固,岁月长安。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