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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亭畔风暖旧影暗生（第1页）

第46章亭畔风暖，旧影暗生

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盛，姚黄魏紫挤挤挨挨地压弯枝头，花瓣上的晨露在阳光下闪着碎光，混着暖风中飘来的熏香，把澄瑞亭周围染得一片馥郁。小燕子缩在方夫人身後，藕荷色襦裙的裙摆被她攥得发皱，指腹反复摩挲着裙角绣的缠枝莲，针脚细密却硌得掌心发疼。

“慈儿，别总躲着。”方夫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银镯子在阳光下泛着柔光，“李大人的千金过来了，你们年岁相仿，正好说说话。”她把女儿往前推了推，眼底藏着几分担忧——自刚才皇上看了那一眼後，这孩子就像受惊的兔子，浑身都绷着。

小燕子被迫擡起头，正对上李小姐探究的目光。对方穿着一身水红色宫装，领口绣着金线海棠，发髻上的赤金步摇晃得人眼晕。她勉强牵起嘴角，学着方夫人教的样子屈膝行礼，动作生涩得像提线木偶：“李小姐好。”

“方小姐不必多礼。”李小姐掩唇轻笑，指尖拈着丝帕的动作优雅娴熟，“刚才皇上看方小姐的眼神，可真是不一样呢。”她的目光在小燕子发间的珍珠步摇上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听说方小姐在诗会上画的杂院图，很得皇上赏识？”

小燕子的心猛地一沉，攥着暖手炉的手指更紧了。铜炉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烫得她指尖发麻：“不过是皇上谬赞，我那画……登不上大雅之堂。”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慌乱，生怕多说一句就露出破绽。

不远处的回廊下，乾隆正听着苏公公汇报各府女眷的名单，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牡丹花丛旁的身影。藕荷色的襦裙在万紫千红中并不惹眼，可那微微佝偻的脊背丶下意识闪躲的姿态，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他心上。

这丫头，还是这麽怕宫廷。

他放下手中的玉如意，明黄色的龙袍袖口绣着的金龙在风中轻轻晃动：“方家小姐……平日里都喜欢做些什麽？”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随意些，指尖却在如意的云纹上反复摩挲。

苏公公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躬身回道：“回皇上，听说是喜欢读书作画，偶尔……偶尔会去城南的杂院走走，和那里的柳青柳红姐弟交好。”他偷瞄着皇上的神色，见龙颜并无不悦，又补充道，“方小姐心善，常接济那里的穷苦人。”

乾隆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笑意。杂院？柳青柳红？果然还是那个心牵市井的丫头。他想起前世小燕子在大杂院里跳上跳下的样子，粗布裙摆扫过青石板，辫梢的红绸带比晚霞还艳，那时的她眼里有光，笑得比谁都灿烂。

“是个好孩子。”他轻声道，目光再次落在小燕子身上。她正被几个官家小姐围着，头垂得更低了，双手紧张地绞着裙摆，像只误入孔雀群的小麻雀，笨拙却透着股鲜活的气，比眼前这些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有趣多了。

“皇上，要不要传方小姐过来赏牡丹？”苏公公察言观色，适时开口。

乾隆却摇了摇头，指尖在如意上轻轻敲了敲：“不必。让她自在些吧。”他转身走向澄瑞亭，明黄色的龙袍在花丛中划出一道鲜亮的弧线，“把御膳房新做的桂花糕端上来，给各府女眷都分些。”

苏公公心里了然，连忙应道：“奴才这就去。”他看着皇上的背影，忽然明白——皇上对这位方小姐，是真的上心了。

小燕子正被问得手足无措，忽闻宫女高声通报皇上赐了桂花糕，顿时松了口气。她跟着衆人走到石桌旁，看着碟子里松软洁白的糕点，鼻尖忽然一酸——前世在淑芳斋，紫薇总爱用新采的桂花做糕给她吃，那时的糕没有这麽精致，却带着姐妹间的暖，比这宫里的点心更让人心安。

“方小姐怎麽不吃？”李小姐拿起一块糕点，小口抿着，鬓边的赤金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这桂花糕可是御膳房的招牌，平日里难得吃到呢。”

小燕子拿起一块糕点，指尖触到温热的糕体，忽然想起今早出门时，柳红塞给她的杂粮饼，粗粝的口感混着甜面酱的香，在舌尖炸开的滋味，比这细腻的桂花糕实在多了。她咬了一小口，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却压不住心底的寒凉。

“方小姐好像不太喜欢甜食？”旁边的王小姐好奇地问，她穿着淡绿色宫装，眉眼间带着几分和善，“我听说江南的点心都偏甜，方小姐刚从江南来，难道吃不惯？”

小燕子含糊地应着：“没有，很好吃，只是……”她话没说完，眼角馀光瞥见萧剑正朝她走来，月白长衫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格外显眼。

“妹妹，爹找你。”萧剑走到她身边，不动声色地隔开几位小姐探究的目光，声音压得很低，“别吃太多甜食，当心腻着。”他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指尖在她手腕上轻轻捏了捏。

小燕子像抓住救命稻草，连忙放下糕点：“李小姐丶王小姐，我先失陪了。”她跟着萧剑往方之航那边走，藕荷色的裙摆扫过青草，带起一阵淡淡的花香，却不如兄长身上清冽的松木香气让她安心。

“哥，我想回去了。”她小声说，眼眶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上沾了点水汽，“这里的人说话都绕弯子，我听不懂，也不想懂。”

萧剑看着妹妹委屈的样子，心里微微发酸。他从袖袋里掏出块用油纸包着的麦芽糖，塞到她手里：“柳红给的，说让你想家时吃。”他指了指不远处的角门，“再忍忍，等爹跟几位大人说完话，我们就告辞。”

小燕子攥着麦芽糖，冰凉的糖块在掌心渐渐融化，甜丝丝的味道透过指尖渗进心里。她望着远处巍峨的红墙，忽然觉得这金碧辉煌的御花园，还不如杂院的煤炉暖和。那里有柳青的煎饼香，有柳红的腌萝卜脆，有孩子们围着石桌嬉闹的笑声，有她拼尽全力也要守护的烟火气。

而这里，只有无处不在的目光，只有森严冰冷的规矩，像一张无形的网，让她喘不过气。

乾隆坐在澄瑞亭里，手中把玩着玉如意，目光却始终没离开那抹藕荷色的身影。看着小燕子跟在萧剑身边，肩膀渐渐放松下来，嘴角也有了浅浅的笑意，他紧绷的嘴角也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那笑容很淡，却像春日的阳光，瞬间照亮了她的眉眼，也让他心头一暖。

“苏培盛。”他轻声道。

“奴才在。”苏公公连忙上前躬身应道。

“方家……”乾隆的目光在方之航温和的侧脸上顿了顿，又落在萧剑挺拔的背影上，“是书香世家？”

“回皇上，方先生是江南有名的才子，为人正直，在翰林院编书颇受同僚尊敬。方公子更是文武双全，据说还懂些医术，常给街坊邻里看病施药。”苏公公把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地汇报，偷瞄着皇上的神色。

乾隆点了点头，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轻响。父母健在，兄长护佑，这一世的小燕子，比前世幸福多了。他望着那一家三口低声交谈的画面，忽然生出个念头——或许，就这样远远看着，让她在安稳的方家度日，也很好。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另一个更强烈的想法取代。前世的遗憾太深，亏欠太多，他怎麽甘心只做个旁观者？

他要护着她，弥补她，让她在这宫廷里，也能笑得像在杂院时一样灿烂。

风拂过牡丹花丛，花瓣簌簌落下，飘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粉色的雪。小燕子打了个喷嚏，萧剑连忙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月白的绸缎带着兄长的体温，暖得她心头一热。

“走吧，爹说可以告辞了。”萧剑扶着她的胳膊，往角门走去。

小燕子回头望了一眼澄瑞亭，只见明黄色的身影正朝这边看来，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探究，有怀念，还有一丝让她莫名心慌的温柔。她心里一慌，连忙低下头，加快了脚步，仿佛身後有什麽洪水猛兽在追赶。

她不知道，那道目光里，有前世的遗憾，有今生的珍惜，还有一份悄然萌发的丶想要将她纳入羽翼的决心。

马车驶离紫禁城时，小燕子掀起车帘，看着红墙黄瓦渐渐远去，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摸了摸袖袋里半融化的麦芽糖，又拍了拍裙摆下柳红缝的护膝，忽然觉得，无论前路有多少风雨，只要有家人的守护，有杂院的温暖，她就能走下去。

只是她没想到，这场看似偶然的宫宴，只是个开始。那个让她又怕又敬的帝王，已经将她牢牢放在心上，而她一心想避开的宫廷，早已悄然向她敞开了大门。

前路漫漫，命运的齿轮，才刚刚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