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养心殿暖,旧称藏心
夕阳的金辉透过养心殿的窗棂,在金砖地面上投下细长的光斑。乾隆坐在铺着明黄软垫的紫檀木椅上,手里捏着一本奏折,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棵老槐树上,指尖无意识地在奏折封面上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笃笃”声。
殿内静得能听见自鸣钟的滴答声,香炉里的龙涎香燃到尽头,最後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在光束中缓缓散去,像极了方才胡同里那声清晰的“皇阿玛”,轻飘飘的,却重重砸在他心上。
“皇上,该进晚膳了。”苏公公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个描金食盒,见乾隆半天没翻页,便知他心思不在奏折上。
乾隆“嗯”了一声,却没擡头,手指依旧停在奏折上那“江南水患”四个字上,眼前却浮现出胡同里的画面——石青色衣裙的小姑娘猛地拽住他的衣袖,脸上满是惊惶,脱口而出的“皇阿玛”带着哭腔,和前世无数次闯祸後找他求助时的语气,一模一样。
“苏培盛。”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发哑。
“奴才在。”苏公公连忙放下食盒,躬身应道。
乾隆终于放下奏折,转过身来。夕阳的光落在他脸上,鬓角的银丝在光晕中格外清晰,眼底却亮得惊人,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你今日……在胡同里,听见了吗?”
苏公公心里咯噔一下,他就知道皇上没忘那茬。他小心翼翼地回道:“奴才……奴才好像听见方小姐喊了声‘大人’?当时太乱,奴才没太听清。”他哪敢说实话,那声“皇阿玛”要是传出去,可是要惊动人的。
乾隆却笑了,不是平日里朝堂上的威严浅笑,而是带着几分释然丶几分欢喜的笑,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你没听清,朕听清了。”他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宫墙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她喊的是‘皇阿玛’,清清楚楚,一个字都没错。”
苏公公愣在原地,张了张嘴,没敢接话。皇上这语气,不像是生气,反倒像是……得了什麽宝贝?
“朕就知道。”乾隆转过身,指尖在窗台上轻轻划过,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初见她时,那眼神里的机灵劲儿,那躲躲闪闪的模样,就和前世刚进宫时一个样。朕还怕自己认错了,怕只是念想太深……”他顿了顿,眼底泛起温润的光,“今日这一声,错不了。是她,真的是她。”
是那个在御花园里爬树掏鸟窝的野丫头,是那个把“化蝶”念成“化谍”的糊涂蛋,是那个让他又气又疼丶最终却亏欠了许多的小燕子。这辈子,她成了江南方家的小姐方慈,有爹娘疼,有兄长护,琴棋书画样样学了,性子却还是藏不住那股子鲜活劲儿。
“皇上,”苏公公见他神色动容,试探着问,“那……方小姐她……”
“她怕朕呢。”乾隆轻笑一声,走到案前,拿起那本《江南乐府》的琴谱副本——是他让人照着赏给小燕子的那本抄的,指尖抚过“采莲曲”三个字,“这辈子过得安稳,不想再被宫廷牵扯,所以见了朕就躲,听见‘入宫’就慌。”
前世的宫廷给了她太多伤痛,亲人离散,颠沛流离,她怕了,也怨了。乾隆想起前世最後那几年,小燕子看他的眼神里总带着疏离,不像刚进宫时那般黏着他喊“皇阿玛”,心里就像被什麽东西堵住,又酸又涩。
“可她喊了朕‘皇阿玛’。”他又重复了一遍,像是在确认这个让他心安的事实,嘴角扬起浅浅的笑意,“危急关头,脱口而出的才是真心话。她心里,终究还是认朕这个阿玛的。”
苏公公在一旁躬身听着,心里渐渐明白了——皇上这是铁了心要认回这位方小姐了。
“去查查,”乾隆忽然开口,语气恢复了几分帝王的沉稳,“方家明日有什麽安排?方小姐平日里常去哪些地方?”
苏公公连忙应道:“奴才这就去查。”
“别声张。”乾隆叮嘱道,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着,“不用刻意安排,就……顺路去看看。比如,明日早朝後,朕‘恰巧’要去城西的法源寺上香,‘恰巧’经过方家附近。”
苏公公心里门儿清,这哪是“恰巧”,分明是皇上想找机会见方小姐呢。他连忙点头:“奴才明白,这就去打点。”
待苏公公退下,养心殿里又恢复了安静。乾隆拿起那本琴谱,借着最後一点天光翻看,上面的“采莲曲”旁,他用朱笔轻轻圈了个小记号。前世小燕子学这首曲子时,总把调子唱得跑老远,还振振有词说“莲花开得欢,曲子就得跳着走”。
这辈子她练了这麽久,不知弹起来是什麽模样?是还带着那股子野趣,还是真的添了江南女子的温婉?
他合上琴谱,走到自鸣钟前,看着钟摆左右摇晃,发出规律的声响。时间过得真快啊,前世的遗憾还历历在目,这辈子竟真的有了弥补的机会。
“小燕子……方慈……”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的笑意温柔得能滴出水来,“这一次,朕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窗外的最後一缕阳光隐没在宫墙後,暮色渐浓,养心殿里的烛火次第亮起,将帝王的身影拉得很长。那声胡同里的“皇阿玛”,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荡开了层层涟漪,也让这位重生的帝王,下定了要将失散的“女儿”重新纳入羽翼之下的决心。而这份决心,正随着夜色,悄悄朝着方家的方向蔓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