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墨韵斋里寻旧影,残卷犹存故人情
午後的阳光透过方府庭院的梧桐叶,在青石板上筛下细碎的金斑。风卷着栀子花香穿过回廊,把丫鬟们晾晒的绸缎吹得轻轻晃动。小燕子正踮着脚帮紫薇理鬓边的绒花,鹅黄色的短褂随着动作扬起,辫梢的红绒球蹭到紫薇的脸颊。
“这样就好,”小燕子退後两步打量着,满意点头,“素净又不显眼,咱们扮成去买字画的富家姐妹,没人会起疑。”紫薇穿着一身月白色半臂裙,外面罩了件浅灰披风,鬓边只簪了支简单的银流苏,原本温婉的气质添了几分低调。
萧剑从里屋出来,手里拿着个青布包袱,青灰色长衫下摆束在腰侧,更显身姿挺拔。“周掌柜年纪大了,记性怕不牢靠,”他把包袱递给紫薇,“这里面是你娘的几页残诗,带去或许能帮他想起更多。”他看向小燕子,眼神沉稳,“马车在後门等着,走西巷绕过去,避开主街的眼线。”
柳红抱着个食盒从厨房跑出来,食盒上还冒着热气:“我娘做了绿豆糕和酸梅汤,路上吃!周掌柜爱喝浓茶,我特意让茶庄包了斤龙井当见面礼,显得咱们有诚意。”她把食盒塞给金锁,又拍了拍紫薇的胳膊,“别紧张,有萧剑哥在,出不了岔子。”
紫薇指尖捏着披风的系带,指节微微发白,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我就是怕,怕周掌柜不记得……”她低头看着裙摆,上面绣着细密的缠枝纹,是方夫人连夜赶制的,针脚里藏着暖意,“娘说周先生是最懂她诗词的人,要是连他都忘了……”
“不会的。”小燕子握住她的手,掌心温热干燥,“你娘那麽有才情,周掌柜肯定印象深。再说还有我哥呢,他跟江湖人打交道有经验,准能帮你问出来。”她凑近紫薇耳边,压低声音,“实在不行,你就提大明湖的荷花,提雨荷轩的匾额,你娘信里写过的,这些准没错。”
萧剑已让人备好了马车,青布帷幔的普通马车停在後门的柳树下,车夫是郑镖头介绍的老江湖,脸上带着几道风霜刻痕,见人只点头不说话。“上车吧,”萧剑撩开车帘,“咱们早点去早点回,别让府里担心。”
马车轱辘碾过巷子里的石子路,发出轻微的颠簸声。紫薇掀起帷幔一角,看着外面渐渐繁华的街景,绸缎庄丶当铺丶酒楼依次闪过,街角还有捏糖人的小贩在吆喝。她从袖中摸出那半块荷花玉佩,阳光透过玉佩的裂纹,在掌心投下淡淡的光影。
“快到了。”萧剑的声音从对面传来,他正闭目养神,手指却无意识地叩着膝盖,“前面拐进琉璃厂西街,墨韵斋在第三个铺面,门口挂着‘以文会友’的木匾。”
马车停在一棵老槐树下,萧剑先下车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留意,才扶着紫薇和小燕子下来。墨韵斋果然如他所说,青灰色的门脸不大,挂着块发黑的木匾,“墨韵斋”三个字笔力苍劲,门两侧摆着两盆修剪整齐的文竹。
推门进去,风铃“叮铃”轻响,满室都是旧书卷和松烟墨的清香。靠窗的梨木桌後坐着位白发老者,戴着老花镜正在修补残破的书册,手指枯瘦却灵活,正用糨糊细细粘合撕裂的纸页。
“周掌柜。”萧剑上前一步,声音温和,“晚辈方严,郑镖头介绍来的。”
老者擡起头,老花镜滑到鼻尖,露出一双浑浊却温和的眼睛。他打量着萧剑,又看向他身後的紫薇和小燕子,目光在紫薇身上顿了顿,慢悠悠开口:“郑老弟说的客人就是你们?请坐,请坐。”他放下手里的活计,让夥计上了茶,“看姑娘面生,不是京城人吧?”
紫薇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茶盏的温热透过指尖传来,她轻声道:“晚辈来自济南,听闻掌柜也从济南迁来,特来请教些旧事。”她从包袱里取出那几页残诗,双手递上前,“这是家母留下的诗稿,晚辈听说掌柜当年在大明湖畔开过书铺,或许……或许见过家母?”
周掌柜接过诗稿,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枯瘦的手指拂过泛黄的纸页,忽然“咦”了一声。他擡头看向紫薇,眼神亮了些:“这字迹……这笔锋的折转,像极了当年常来我书铺借书的夏姑娘!”他指着诗稿角落的小印,“这‘雨荷’二字的印章,我记得清楚!”
紫薇的心猛地一跳,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哽咽:“掌柜认得家母?家母名讳夏雨荷,正是济南人。”
“夏雨荷……”周掌柜喃喃念着这个名字,陷入回忆,眼神悠远,“没错,就是她!当年她总穿件月白旗袍,梳着双环髻,每次来都借李清照的词集,坐在窗边的梨花树下能看一下午。她说最爱大明湖的荷花,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他叹了口气,“後来她许久没来,再打听,说随家人迁走了,没想到……”
小燕子悄悄碰了碰紫薇的胳膊,递过块手帕。紫薇接过擦了擦眼角,急切地问:“掌柜可知家母当年……有没有提过一位很重要的朋友?或者……有没有留下什麽东西在您这儿?”
周掌柜沉吟片刻,起身走到里间的书柜前,搬过一个旧木箱,翻找半晌,拿出个用蓝布裹着的卷轴。“当年夏姑娘走得匆忙,留下这个让我代为保管,说若有一日她的亲人来找,便交出去。”他把卷轴递给紫薇,“我守着这铺子十年,以为等不到了,没想到真能交到她女儿手上。”
紫薇颤抖着解开蓝布,里面是一幅未完成的荷花图,荷叶田田,荷花半开,笔触清丽,角落题着“念君如荷,岁岁常青”。画的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几行字:“今托周兄暂存此图,若吾女紫薇寻至,盼告知当年湖畔之约,信物为荷,半枚为凭。”
“娘……”紫薇抚摸着墨迹,泪水滴在画纸上,晕开小小的水痕,“是娘的字,是娘的画……”
萧剑轻咳一声,示意小燕子注意时间。小燕子连忙道:“周掌柜,多谢您保管这些东西,大恩不言谢。这点心意请您收下。”她递过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是碎银和银票。
周掌柜摆手推辞:“夏姑娘当年帮我修补过不少孤本,这份情我记着呢,哪能要你们的钱。”他看着紫薇,眼神温和,“姑娘若不嫌弃,常来坐坐,我这儿还有些当年夏姑娘提过的诗集,或许你会喜欢。”
离开墨韵斋时,夕阳正把琉璃厂的街道染成金红色。紫薇把画卷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稀世珍宝,脚步都轻快了些。马车里,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画卷,借着馀晖细看,忽然指着荷叶下的小字惊呼:“你们看!这里还有字!”
衆人凑近,只见荷叶阴影处写着一行极小的字:“乾隆十三年孟夏,湖畔初遇,荷为信。”
小燕子心头一震,与萧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乾隆十三年,正是夏雨荷与乾隆相遇的年份。
紫薇指尖抚过那行字,眼中闪着泪光却带着笑:“是真的,娘没有骗我,真的有湖畔之约……”她擡头看向小燕子,眼底的光芒比夕阳还亮,“慈儿,萧剑哥哥,我好像……离找到爹又近了一步。”
马车轱辘碾过石板路,把金红色的馀晖甩在身後。萧剑掀帘看了眼外面,轻声道:“这只是开始,後面的路还得小心走。”小燕子握住紫薇的手,掌心相贴,温暖而坚定。她知道,前世的波折或许无法完全避免,但这一世,有她们并肩,有这份沉甸甸的信物,紫薇的寻亲路,定能少些坎坷。
车窗外,晚风吹过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在低声诉说着跨越十年的约定与等待。紫薇把画卷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母亲留下的温度,心中默念:娘,女儿找到线索了,您的心意,女儿一定会送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