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饵悬鈎
锦绣诗社的名声,随着那次成功的雅集,如同春雨润物般,在京城特定的闺阁圈子里悄然传开。陆清澜并未急于举办第二次,深知“物以稀为贵”的道理,吊足了衆人胃口。她将更多精力,转向了对前世那杯毒酒的追查。
线索渺茫,如同大海捞针。但她记得一个极其细微的线索——前世苏月明奉上那杯酒时,指尖沾染了一丝极淡的丶若有若无的奇异冷香。那香气,不似宫中常用的暖甜花香,反而带着一丝药草的清苦与木质的沉郁,闻之令人心神一凛。
她凭借记忆,将那香气特征细细描述给扶玉,让她暗中寻访京中调香高手或药材铺子,探查此香来历。同时,她也开始不动声色地整理记忆中,前世最後几年里,与萧景彻关系密切,且有可能参与那场宫变的核心人物名单。太後母族丶几位手握实权的宗室王叔丶还有……那位在萧景彻登基後迅速崛起,取代顾昭成为新帝心腹的神秘术士——玄玑真人。
此人来历成谜,精通道法丹鼎,极得萧景彻晚年宠信。前世她并未过多留意方外之人,如今想来,此人出现得蹊跷,崛起得迅速,在那场针对她的清洗中,是否也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
这日,她正在书房对着那份名单凝神思索,扶玉悄步进来,神色有些异样:“小姐,您让打听的那香气……有眉目了。”
“哦?”陆清澜擡眸。
扶玉低声道:“奴婢寻了几家老字号的香铺,都说不曾闻过此类异香。後来,还是通过陈杏那边,接触到一个常往西域贩货的老行商,他说……他说那味道,有点像西域雪山之上一种名为‘冰魄罗兰’的奇花,辅以几种寒地药材秘制而成的香膏,极是稀有,非中原常见。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老行商说,多年前,他曾在京中一位显赫人物的外宅管事身上,闻到过类似的味道,只是当时并未在意。”
“显赫人物?可知是谁?”陆清澜心弦绷紧。
扶玉摇头:“那行商口风紧,只含糊说是‘皇亲国戚’,具体不肯多说。不过,他提到那管事姓胡,左手缺了一根小指。”
冰魄罗兰?皇亲国戚?缺指胡管事?
这几个零碎的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暂时还串联不起来。但陆清澜隐隐感觉,自己似乎触摸到了那巨大阴谋的一角冰山。西域奇香,皇亲国戚……这背後牵扯的势力,恐怕比她想象的更为盘根错节。
“继续查,重点是那个胡管事,以及……近年来京中与西域往来密切的皇亲国戚。”陆清澜吩咐道,“务必小心,宁可慢,不可打草惊蛇。”
“是。”
正事说罢,扶玉又呈上一份拜帖:“小姐,苏家那位月明小姐,递了帖子来,说久仰小姐才名,恳请拜见。”帖子措辞谦卑,字迹清秀,带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恳切。
陆清澜看着那帖子,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鱼儿,终究是闻着饵料的味道来了。
前世,苏月明便是在她嫁入七皇子府後不久,凭借一首偶得的佳句和她“不经意”的赏识,进入了她的视线。这一世,她名声初显,又办了锦绣诗社,苏月明这等一心往上爬的聪明人,怎麽可能按捺得住?
“告诉她,明日午後,我在听雨轩见她。”
“小姐真要见她?”扶玉有些担忧,前世背叛之痛,她虽未亲历,却从小姐偶尔流露的冰冷中感同身受。
“见,为何不见?”陆清澜眼神幽深,“放在眼皮子底下,总比让她在暗处不知会攀上哪条船要好。况且……她还有用。”
次日午後,苏月明准时到来。
她今日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襦裙,洗得有些发白,却浆洗得十分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茍,只簪着一支素银簪子。通身上下,无一贵重之物,却更衬得她身姿纤弱,眉目如画,尤其是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含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怯懦丶仰慕与不甘,极易激起他人的怜惜与保护欲。
“民女苏月明,叩见陆小姐。”她盈盈拜倒,姿态放得极低。
“苏小姐请起,不必多礼。”陆清澜端坐主位,受了她的礼,才虚扶一下,语气温和却带着距离,“早闻苏小姐才名,今日一见,果然清雅过人。”
苏月明起身,垂首而立,声音轻柔:“陆小姐谬赞了。月明家道中落,粗通文墨,岂敢当‘才名’二字。倒是陆小姐,品貌才华冠绝京华,更兼仁心妙手,月明仰慕已久,今日得见仙颜,实乃三生有幸。”
她言辞恳切,姿态卑微,将仰慕者扮演得淋漓尽致。
陆清澜心中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苏小姐过谦了。听闻你近日作了一首《咏菊》,其中‘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一句,气节凛然,令人印象深刻。”
苏月明眼中适时地闪过一丝惊喜与感动:“随口拙作,竟能入小姐青眼,月明……月明实在惶恐。”她说着,眼圈微微泛红,似是想起了家道中落的艰辛,却又强忍着不肯落泪,更显楚楚可怜。
陆清澜静静看着她表演,前世,自己便是被这副我见犹怜丶又暗藏铮铮傲骨的表象所迷惑,认为她是个可造之材,悉心提拔。却不知,这傲骨之下,包裹的是何等汲汲营营的野心。
“人生际遇,起伏无常。苏小姐有此才情,不必妄自菲薄。”陆清澜语气平淡,示意她坐下,命丫鬟上茶。
闲谈几句诗词後,陆清澜话锋一转,似是无意般提起:“说起来,我们锦绣诗社,正缺一位像苏小姐这般精通文墨,又能体会世间疾苦的姐妹。不知苏小姐可愿闲暇时,来社中帮忙整理些诗稿,记录些雅集趣闻?也算是个消遣。”
苏月明闻言,猛地擡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随即又迅速压下,化为感激与惶恐:“这……月明身份低微,岂敢……”
“诗社之中,只论才情,不论出身。”陆清澜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我看重的是你的才学与心性。”
苏月明立刻起身,再次深深拜下,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小姐知遇之恩,月明没齿难忘!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小姐厚望!”
她表现得感激涕零,仿佛陆清澜给了她天大的恩典。
陆清澜坦然受了她这一拜,心中冰冷。她知道,苏月明此刻的感激或许有几分真心,但更多的,是看到了一个能接触权贵丶改变命运的机会。而她,要的就是她这份“抓住机会”的急切。
又闲话片刻,苏月明方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去。
看着她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扶玉忍不住道:“小姐,您让她进诗社,岂不是引狼入室?”
“狼?”陆清澜轻笑,指尖拂过琴弦,发出一个单调的音符,“放在明处的狼,总比藏在暗处的蛇要好拿捏。给她一个看似能攀高的梯子,她才会拼命往上爬,而梯子的另一端握在谁手里,她暂时还看不清。”
她需要苏月明这把刀,去搅动一些她暂时不便亲自出手的浑水。比如,那位对萧景彻暗送秋波丶其父在吏部任职的孙小姐;又比如,那几个依附于其他皇子势力丶时常在诗社中阴阳怪气的官家女。
苏月明为了稳固地位,讨好于她,自然会不遗馀力地去对付这些人。而她,只需稳坐钓鱼台,偶尔施舍一点“信任”和“资源”即可。
“让人盯着她,她接触了谁,说了什麽,尤其是……是否暗中打听七皇子或者顾相的消息,都要一一记录。”
“是。”
香饵已下,鈎已悬垂。
陆清澜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灼灼盛开的石榴花,红得如同烈焰,也如同……鲜血。
苏月明,这一世,你最好乖乖做一把有用的刀。否则,我不介意让你提前体会一下,什麽叫鸟尽弓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