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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寒知机（第1页）

岁寒知机

时近腊月，京城连降了几场大雪，银装素裹，将前些时日的喧嚣与血色悄然掩盖。然而，寒冷并未冻结暗流的涌动。裘胜一案牵连甚广，三司会审之下，又揪出了数名涉案的中低级官吏，漕运系统经历了一场不小的震荡。最终，裘胜被判秋後处决，家産抄没，其党羽或流放或革职，七皇子萧景彻则因“洞悉时弊，整顿有力”，深受皇帝嘉许，在朝中威望大增。

年关将至，各府都忙碌起来。陆府也不例外，王氏忙着准备年礼丶祭祀等一应事务，对陆清澜这边倒是愈发倚重，许多送往各府，尤其是与七皇子交好或新近靠拢官员府邸的年礼，都交由她来拟定单子，或是参考她的意见。陆清澜借此机会，将云裳阁一些不起眼却精巧的绣品丶或是通过沈崇商队得来的南边新奇玩意，夹杂在年礼中送出，既不显眼，又能subtly地强化联系。

锦绣诗社在年前举办了最後一次雅集，算是岁末小聚。这一次，气氛又与以往不同。那些新加入的贵女们，对陆清澜的态度几乎带上了几分谄媚，言语间不时提及自家父兄对七皇子的仰慕。连那两位宗室郡主，也放下了些许身段，主动与陆清澜谈论起宫中年节习俗，隐晦地传递着交好之意。

苏月明穿梭其间，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温顺笑容，将一切安排得妥帖周到。但陆清澜敏锐地注意到，她与那位刘小姐交换眼神的次数多了起来，而且，她记录诗稿的册子，似乎比以往厚了些。扶玉暗中查探後回报，苏月明近来确实以各种名义，私下接触了好几位府上的管事或得脸的嬷嬷，打听着各府後宅的动向，甚至包括七皇子府内的一些琐事。

“小姐，要不要警告她一下？”扶玉低声问。

陆清澜摇了摇头，看着窗外纷扬的雪花，语气淡漠：“不必。让她去打听，让她去经营。她知道的越多，自以为拥有的越多，将来……才会摔得越重。”苏月明就像一只不断吐丝结网的蜘蛛，却不知自己正织在一张更大的网上。她的所有动作，都在陆清澜的默许甚至暗中推动下进行，这些经营，将来都会成为反向制约她的绳索。

最让陆清澜注意的是林婉如。她在雅集上不再沉默，反而主动与卫琳琅讨论起边关防务，言语间对粮草补给丶军械调配竟颇有见解，引得卫琳琅连连称奇，直呼找到了知音。散席後，林婉如故意落在最後，等衆人都走了，她才走到陆清澜面前，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丶用火漆封口的竹筒。

“陆姐姐，”她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决绝，“这是……我偶然在家中书房外，听到父亲与幕僚谈话，提及的一些可能与……可能与西域那边有关的零碎信息，似乎与某位王爷有关。我人微言轻，不知真假，也不知该交给谁……或许，对姐姐有用。”

陆清澜心中一震，接过那尚带着林婉如体温的竹筒。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深深看了林婉如一眼。林婉如此举，无异于背叛家族，将至关重要的信息透露给她。这需要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林妹妹，你……”陆清澜一时不知该说什麽。

林婉如却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苦涩，也带着一丝解脱：“姐姐不必多言。我只是……不想再浑浑噩噩地做一枚棋子。边关将士的血，不该成为某些人争权夺利的代价。姐姐是做大事的人，这些东西，或许能在姐姐手中，发挥它应有的作用。”说完，她屈膝一礼，转身步入风雪之中，背影单薄却挺直。

陆清澜握紧手中的竹筒，心中五味杂陈。林婉如，终究还是选择了挣脱枷锁，哪怕前路未卜。

回到衡芜院，陆清澜屏退左右，小心地拆开竹筒。里面是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用极细的笔迹写着几个零散的词句和名字：“安王府”丶“西域香料”丶“胡管事采买”丶“暗账”丶“三殿下引荐”。

安王！皇帝的幼弟，素来闲散，不问政事，竟也牵扯其中？而且还是通过三皇子引荐？这信息太过惊人！若属实，那隐藏在暗处的“皇亲国戚”，很可能就是这位看似与世无争的安王！而三皇子，在其中又扮演了什麽角色？

陆清澜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线索越来越清晰，但也越来越危险。安王丶三皇子丶西域……这张网，比她想象的更大，也更隐秘。她必须更加小心。

腊月二十三，小年。七皇子府送来的年礼到了，比往年更加丰厚，其中竟有一件玄狐皮大氅，毛色油光水滑，是罕见的珍品。随礼而来的，还有萧景彻的一封亲笔信。信中除了例行的问候与节庆祝语外，末尾添了一句：“风雪甚寒，望自珍重。前路漫漫，愿与卿同行。”

言辞含蓄，却已明确表达了将她视为不可或缺的合作夥伴，乃至……盟友。陆清澜抚摸着那件冰凉滑腻的玄狐皮氅，眼神复杂。萧景彻的倚重，是她想要的，却也意味着更深的捆绑与更危险的前路。

她提笔回信，谢过赏赐，同样在末尾添上一句：“风雪虽寒，亦有晴日。路漫修远，谨守本心。”既回应了他的“同行”之邀，也再次申明了自己独立不倚的立场。

除夕夜，陆府家宴。因着陆清澜准皇子妃的身份，以及陆文远在漕运案中因立场正确而隐约得到的好处，今年的家宴格外热闹。周姨娘依旧禁足，席间只有王氏丶几位姨娘以及兄弟姐妹们。陆文远心情颇佳，多饮了几杯，看着沉稳大气的长女，眼中满是欣慰。连一向怯懦的陆清瑜，因着陆清澜暗中的照拂，气色也好了许多，偶尔还会露出浅浅的笑容。

陆清澜坐在席间，看着这看似和乐融融的景象，心中却一片清明。这繁华之下，隐藏着多少暗礁险滩？父亲的欣慰，家族的荣耀，都是建立在与虎谋皮的基础之上。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家宴散後，她独自回到衡芜院。扶玉已被她打发去休息。院内积雪未扫，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辉。她披上那件玄狐皮大氅，站在廊下，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回首重生这大半年，她从陆府内宅起步，救下幼妹，压制姨娘；创办诗社，结交权贵女眷；布局云裳阁，掌控经济与信息；推动漕运案，助萧景彻立威，自己也隐于幕後获利；更追查到了前世死因的关键线索……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却也步步为营。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第一卷“涅盘·初醒”即将终结，她成功地确认了重生，调整了心态，初步建立了属于自己的隐藏势力，改变了部分家宅命运。但更大的风暴还在第二卷“积势·暗涌”中等待着她。夺嫡之争将更加白热化，西域与安王的线索需要深挖，苏月明的背叛或许会提前，林婉如的立场需要巩固，与萧景彻的合作关系也需重新界定……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杀机四伏。

但她的眼神，却比廊下的冰雪更加寒冷，也更加坚定。

岁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她这只涅盘重生的凤凰，已然梳理好了羽毛，积蓄了力量。只待春风一度，便可振翅高飞，直上那九重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