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弦惊
景和十五年,三月十六。宜嫁娶。
天未亮,陆府已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陆清澜被扶玉和几个心腹丫鬟从床上唤起,沐浴丶开脸丶梳妆。凤冠霞帔,层层叠叠地加诸于身,每一件都代表着无上的荣耀与沉重的枷锁。
铜镜中映出的女子,面若芙蓉,眉似远山,唇点朱丹,额贴花黄,华美不可方物,却也陌生得令人心惊。陆清澜静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平静无波,仿佛今日的主角并非自己。前世的记忆与今生的筹谋在脑中交织,最终沉淀为一片冰冷的决绝。
吉时到,鞭炮齐鸣,鼓乐喧天。陆文远与王氏眼圈微红,依礼训诫。陆清澜跪拜父母,礼仪周全,声音平稳:“女儿谨记父亲母亲教诲。”心中却知,自此一别,陆家是娘家,更是需要权衡利弊的盟友。
盖上大红销金盖头,眼前只剩一片朦胧的红。她被族中兄弟背上花轿,轿帘垂下的瞬间,外界的一切喧嚣仿佛被隔绝。花轿起行,沿着御街,在百姓的围观和议论声中,缓缓驶向那座象征着天家威严与无尽斗争的七皇子府。
皇子大婚,礼仪繁琐至极。跨火盆,射轿门,拜天地,谒宗庙……陆清澜如同一个精致的提线木偶,在赞礼官的高唱声中,完成每一个规定的动作。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好奇的,审视的,嫉妒的,算计的……
终于,她被送入洞房——衡芜院。
与前世的“栖凰阁”不同,此处的布置虽也喜庆,却明显简约清雅了许多,更符合“衡芜”之名。院中移栽了几丛翠竹,墙角垒着些许湖石,透着一股不随流俗的孤高。这自然是萧景彻按她心意所为。
房中红烛高燃,流苏帐暖。她端坐于铺着百子千孙被的拔步床上,静静等待。不知过了多久,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丝酒气,停在她面前。
盖头被一杆包金的玉如意轻轻挑起。
光线涌入,陆清澜微微眯了下眼,才擡眸看向眼前的男子。萧景彻穿着一身大红色金线绣蟒纹吉服,身姿挺拔,面容在烛光下更显俊朗,只是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里,除了应有的喜悦,还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探究与审度。
合卺酒,结发礼。仪式一项项进行,两人靠得极近,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与龙涎香的味道,动作间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感。
待所有礼仪完毕,宫人内侍悉数退下,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红烛噼啪作响,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今日,辛苦你了。”萧景彻率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酒後的沙哑。
“殿下亦辛苦。”陆清澜垂眸,语气恭谨而疏离。
萧景彻在她身旁坐下,沉默片刻,忽道:“户部之事,确如你所料,阻力不小。三哥那边,反应激烈。”他没有绕圈子,直接谈起了朝政。这既是一种信任,也是一种试探。他想知道,成了他的正妃後,她的立场和手段是否会变。
陆清澜擡眼,目光清亮如秋水:“殿下既已出手,便无退路。阻力越大,说明触及的利益越深。此刻,更需稳住阵脚,拉拢可拉拢之人,分化可分化之敌。譬如……军中态度,便至关重要。”她巧妙地将林婉如提供的消息,以分析的形式点了出来。
萧景彻眸光一凝:“军中?”
“边关稳,则社稷安。漕运案殿下已赢得部分边将好感,此刻更需巩固。三殿下若想施压,军中是最可能的方向。”陆清澜语气平稳,“卫将军那边,殿下还需多加抚慰。此外,一些中立将领,亦需留意其动向。”
她没有提及林婉如,将功劳归于自己的判断。萧景彻深深看了她一眼,眼中探究之色更浓,却也多了几分信服。“你所言极是。此事,孤会留意。”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如今你既已入府,这府中中馈,日後便交由你执掌。内外之事,还需你多费心。”
这是交托权力,也是给予责任。
“臣妾定当尽力。”陆清澜微微颔首。这本就是她计划中的一步。只有掌握王府内务,她才能更便利地安插人手,传递消息,经营势力。
两人又就着朝中几件不甚紧要的事情谈论了几句,言语间机锋暗藏,更像是一场无声的博弈与合作协议的确认。直至夜深,红烛燃过半。
“安置吧。”萧景彻站起身,声音听不出情绪。
锦帐落下,掩住一室烛光与两个各怀心思的身影。身体的距离可以很近,心的距离,却隔着重山复水。陆清澜闭上眼,感受着身边陌生的气息与温度,心中一片冰封。夫妻之情,于她而言,早已在前世那杯毒酒下肚时便已灰飞烟灭。如今,不过是利益共同体,是通往权力巅峰的必要阶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