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藤摸瓜
苏月明回到王府後,果然如同无事发生一般,甚至比往日更加勤勉恭顺。她按时到衡芜院请安,汇报些无关紧要的采买琐事,眼神却偶尔会掠过陆清澜的面庞,试图从中窥探出一丝惊慌或焦虑。然而,她看到的只有一如既往的平静,甚至比往日更添了几分深不见底的幽邃。
陆清澜并未打草惊蛇,只如常吩咐她些跑腿的差事,甚至将一部分核对外院采买账目的琐事也交给她,言语间带着几分“倚重”之意。苏月明心中窃喜,只当陆清澜尚未察觉,或是束手无策,更加卖力地扮演着忠仆的角色,暗中却焦急地等待着与外界的下一次联络。
萧景彻那边则承受着巨大的压力。顺天府尹虽被他暂时压住,但“七皇子妃産业涉嫌贩卖禁药”的风声已然在朝堂上传开。翌日早朝,便有御史出列,言辞激烈地弹劾萧景彻“治家不严”丶“纵容包庇”,甚至隐隐影射他可能参与其中。三皇子一系的官员更是推波助澜,要求严查此案,以正国法。
萧景彻面色铁青,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斥责其“构陷污蔑”,并立下军令状,若查实云裳阁与他或王妃有关联且确有其事,他愿领失察之罪。这番强硬姿态,暂时堵住了悠悠衆口,但也将他自己置于了风口浪尖,若两日内不能翻案,後果不堪设想。
退朝回府,萧景彻周身都笼罩着一层低气压。他直接来到衡芜院,屏退左右。
“王妃,时间不多了。”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苏月明那边,可有动静?”
“殿下稍安勿躁。”陆清澜为他奉上一杯清心去火的菊花茶,“鱼儿已经咬鈎,正在试探水深。只需我们再添一把火,她必会忍不住去寻那执竿之人。”
她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张纸条,交给侍立一旁的扶玉:“将这个交给苏月明,就说本妃觉得她近日辛苦,赏她一支人参补补身子,让她亲自去库房支取。”
扶玉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库房编号和一支老山参的名称,心领神会,立刻退下。
这支人参存放的库房位置偏僻,管理相对松散,且靠近王府一处供仆役出入的侧门。这是陆清澜为苏月明创造的机会。
果然,苏月明接到“赏赐”,眼中闪过一丝疑虑,但更多的是即将完成任务丶拿到後续报酬的急切。她谢恩後,便依言前往库房。
赵铁手早已带人埋伏在库房通往侧门的必经之路上,如同蛰伏在暗处的猎豹。林婉如则带着两个可靠的婆子,以巡查内务为名,在附近区域徘徊,既作为策应,也防备意外。
时间一点点过去,衡芜院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凝滞。萧景彻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眉头紧锁。陆清澜则端坐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拈动着腕上的佛珠,面色沉静,唯有微微加速的心跳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布谷鸟叫声——这是赵铁手约定的信号,表示目标已行动!
萧景彻与陆清澜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锐光。
“行动!”萧景彻低喝一声。
刹那间,原本寂静的王府侧院区域,突然亮起数支火把,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早已埋伏好的侍卫如同神兵天降,将正鬼鬼祟祟靠近侧门丶手中紧紧攥着一个明显不是人参锦盒的苏月明团团围住!
苏月明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锦盒“啪”地掉在地上,几封未曾署名的密信和一些金银散落出来。她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看着从火光中缓步走出的萧景彻和陆清澜,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王……王妃……殿下……”她语无伦次,涕泪横流。
陆清澜走上前,捡起地上的密信,粗略一扫,眼神瞬间冰冷如刀。信中不仅详细汇报了将极乐散栽赃进云裳库房的“功绩”,更向对方索要後续报酬,并提及打探到的几条关于七皇子府人事调动和萧景彻心情的无关紧要的消息。落款处,画着一弯小小的新月。
“新月……刘?”陆清澜冷哼一声,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苏月明,“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说?”
“奴婢冤枉!奴婢是冤枉的啊!”苏月明抱住陆清澜的腿,哭喊道,“是……是刘小姐!是刘小姐逼奴婢这麽做的!她说若奴婢不从,便要揭发奴婢家中旧事,让奴婢身败名裂!奴婢……奴婢是一时糊涂啊王妃!”她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刘小姐。
“刘小姐?”萧景彻声音森寒,“哪个刘小姐?”
“就是……就是吏部刘侍郎家的那位小姐!”苏月明为了活命,忙不叠地招供,“是她给了奴婢金银,让奴婢将东西混入库房,也是她让奴婢打探府中消息……那极乐散,也是她给奴婢的!”
果然是她!陆清澜与萧景彻心中了然。刘侍郎是三皇子的铁杆拥护者,其女与苏月明勾结,背後主使不言而喻。
“除了刘小姐,你还与何人联络?”陆清澜逼问,“那些西域药材,又是怎麽回事?”
苏月明眼神闪烁,支吾道:“没……没有了……药材,奴婢不知……”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陆清澜语气淡漠,对赵铁手示意,“将人带上来。”
很快,那个被赵铁手抓住的丶试图逃跑的云裳阁夥计被押了上来。他见到眼前阵仗,又看到瘫软在地的苏月明,立刻便什麽都招了,指认苏月明便是主使,与刘小姐身边的嬷嬷接触,并将极乐散交给他。
人证物证俱在,苏月明彻底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将她押下去,严加看管!”萧景彻下令,“没有孤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是!”侍卫立刻将如同烂泥般的苏月明拖了下去。
“殿下,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足以证明云裳阁是遭人构陷。”陆清澜看向萧景彻,“刘侍郎之女牵扯其中,其父难逃干系。是否立刻……”
“不。”萧景彻擡手打断她,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冷光,“光凭一个苏月明和刘小姐,动不了刘侍郎,更动不了三哥。他们大可推说这是小女无知,被恶奴蒙蔽,或者干脆弃车保帅。”
他踱步片刻,沉声道:“刘小姐不过是传声筒,真正的指令,来自三皇子府,甚至可能来自永泉观!我们要找的,是他们与永泉观丶与安王府勾结的直接证据!苏月明这条线,还不能断!”
陆清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他是想利用苏月明,反向传递假消息,引蛇出洞,或者借此机会,接触到更核心的人物。
“殿下是想……将计就计?”
“没错!”萧景彻目光锐利,“他们不是想要云裳阁倒台,想要孤和王妃身败名裂吗?孤便让他们以为计谋得逞!王妃,你立刻拟一封‘求援’密信,语气要惊慌无助,向你的‘盟友’求救,就说顺天府压力巨大,殿下亦受牵连,恳请他们设法平息此事,至少……要保住陈杏性命。”
陆清澜心领神会。这是要制造他们陷入绝境的假象,逼对方放松警惕,或者采取下一步行动,从而露出更大的破绽。
“妾身明白。”她当即走到书案前,模仿苏月明的笔迹和口吻,迅速写好一封密信,言辞恳切,带着走投无路的绝望。
萧景彻看过,点了点头:“让赵铁手设法,将这封信‘自然’地送到刘小姐手中。同时,对外放出风声,就说云裳阁东家背景深厚,此案恐难深究,顺天府尹压力巨大。”
“是。”
命令下达,一张无形的反制之网悄然撒开。
夜色更深,王府重归寂静,但暗中的较量却愈发激烈。苏月明被捕,如同一块石头投入对方阵营,必然会引起涟漪。而陆清澜和萧景彻,则要借着这涟漪,看清隐藏在水下的,真正的巨鳄。
顺藤摸瓜,藤已在手,接下来,便是要揪出那深藏不露的瓜了。
陆清澜站在廊下,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一丝鱼肚白。
天,快亮了。但黎明前的黑暗,往往最为浓重。真正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