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凤仪(下)
册封大典的日子定在一个月後,钦天监选定的吉日。这一个月,对陆清澜而言,是比之前任何一场阴谋博弈更耗费心力的时光。她不仅要学习繁复至极的宫廷礼仪,熟悉六宫事务,更要在这看似按部就班的准备中,悄然布下自己的棋子。
闵司记依旧每日准时前来“协助”,态度恭谨,言语却滴水不漏。陆清澜也不急,只在她讲解宫规时,偶尔问及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旧例,或某位早已荣休的老宫人的近况,仿佛只是出于好奇。闵司记的回答总是恰到好处,既不逾矩,也无多馀信息。
与此同时,陆清澜通过扶玉和陈杏,悄无声息地动作着。
陈杏从江南寻来的三名孤女,以远方投亲的名义被接入京城,经过短暂却严苛的调教,由陆清澜亲自过目後,混入了内务府送来备选的一批低等宫女中。她们身份干净,背景简单,被分配到了尚衣局丶司苑局等不甚起眼却又能接触到各宫消息的部门。
扶玉则按照陆清澜的指示,暗中观察着府中(即将成为皇後潜邸)的宫女,最终选定了两人。一人是家中遭难丶被卖入府中的浣衣婢,性情沉静,眼神却带着一股不甘命运的韧劲;另一人则是原王府书房负责洒扫的丫头,识字,心思细腻,因容貌平常常被忽视。陆清澜将她们提拔到身边做了三等宫女,交由扶玉亲自调教。
林婉如也被正式册封为惠妃,赐居长春宫偏殿。她如今对陆清澜心悦诚服,主动将自己在宫中为数不多的人脉关系悉数告知,并协助陆清澜分析各宫主位的性情背景。卫琳琅则被特许时常入宫陪伴陆清澜,她的爽朗赤诚,在这压抑的宫廷中,成了陆清澜难得的一丝暖意。
这日,陆清澜正在试穿皇後祎衣。玄色为底,织金绣凤,十二章纹繁复庄重,华美至极,却也沉重得几乎让人喘不过气。铜镜中的女子,凤冠霞帔,雍容华贵,眉宇间却是一片冰封的平静,不见半分新嫁娘的喜气。
萧景彻便是这时进来的。他穿着一身明黄常服,虽面带倦色,但眉宇间已隐隐有了帝王威仪。他挥手屏退了伺候的宫人,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皇後今日,甚美。”他走到她身後,看着镜中的她,语气听不出情绪。
陆清澜微微屈膝:“陛下谬赞。”
萧景彻沉默片刻,忽然道:“五皇兄……昨日在宗人府,自尽了。”
陆清澜睫毛微颤,面上却无波澜:“逆臣贼子,畏罪自戕,也是应有之义。”
“是啊,应有之义。”萧景彻轻叹一声,不知是感慨还是别的什麽,“朝中清理得差不多了,靖南侯也已押解回京。只是……安王叔在狱中,一直不肯开口。”
陆清澜心知,安王才是关键。他知道太多关于那位“宫里贵人”和永泉观的秘密。
“安王殿下身份尊贵,或许……是在等什麽。”陆清澜淡淡道。
萧景彻目光一凝,看向镜中的她:“皇後以为,他在等什麽?”
“或许是等陛下念及叔侄之情,或许是……等宫中的旧主,能给他一条生路。”陆清澜语气平稳,却将“宫中的旧主”几个字,咬得微重。
萧景彻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他自然知道陆清澜指的是谁——那位一直隐藏在安王和三皇子背後,身份尊贵,连德妃之死都未能牵扯出的“宫里贵人”。会是太後吗?还是……先帝某位位份高又育有皇子的妃嫔?此事关乎皇室颜面,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皇後入宫後,六宫之事,便托付与你了。”萧景彻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帝王的疏离,“宫中人员繁杂,皇後还需多加留心。尤其是……坤宁宫的人事,务必稳妥。”
坤宁宫,皇後正殿。他这是在再次提醒她,皇後身边的人员安排,需得让他放心。
陆清澜转身,面对着他,微微颔首:“臣妾明白。定当谨遵陛下旨意,选用忠谨之人,打理好坤宁宫事务,不负陛下所托。”她答应得干脆,却将“选用忠谨之人”的范围,限定在了“坤宁宫事务”上,并未承诺全部使用他推荐的人。
萧景彻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麽,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册封大典在即,皇後好生准备吧。”说完,便转身离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陆清澜缓缓松开袖中握紧的手指。方才那一瞬的交锋,看似平淡,实则凶险。萧景彻在试探她的底线,而她,也明确地划出了自己的领域——坤宁宫,必须是她的地盘。
册封大典前夜,陆清澜终于拿到了内务府最终确定的坤宁宫人员名单。闵司记推荐的那几位女官赫然在列,占据了掌事丶司记等要害职位。而她自己安排的三名江南孤女和两名王府旧人,则分散在司寝丶司膳丶司药等位置,看似无关紧要。
陆清澜看着名单,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明面上的要害,让他的人占着也无妨,正好可以安他的心。真正的耳目与臂膀,从来不需要站在光亮处。
她提笔,在名单上批了一个“可”字。
翌日,吉时。
钟鼓齐鸣,卤簿仪仗盛大煊赫。陆清澜身着沉重的皇後祎衣,头戴九龙四凤冠,在女官的引导下,一步步踏上汉白玉铺就的御道,走向那象征着天下女子至尊之位的坤宁宫。
百官跪迎,山呼千岁。
阳光照射在祎衣的金线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陆清澜微微眯起眼,看着前方那巍峨庄严的宫殿。
这条路,她终于还是走上了。以另一种姿态,另一种心境。
踏入坤宁宫正殿的那一刻,她清晰地感觉到,一道无形的丶却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沉重的枷锁,落在了她的肩上。
母仪天下?
不,她要的,从来不只是这虚名凤冠。
她要的,是真正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是让前世那杯毒酒,永不再现的绝对权力!
新朝凤仪,已然确立。但在这凤仪之下,暗涌的,将是比夺嫡之争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万分的,後宫与前朝的生死博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