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张反敛
苏月明的加入,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她果然不负陆清澜所“望”,以惊人的热情和细腻,投入到诗社的琐碎事务中。整理诗稿,记录言行,甚至主动协调各位贵女之间微妙的关系,其周到妥帖丶善解人意,很快便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她刻意收敛锋芒,处处以陆清澜马首是瞻,将“感恩戴德”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陆清澜冷眼旁观,偶尔给予一两句无关痛痒的夸赞,或赏赐些不甚值钱却精巧的笔墨纸砚,便足以让苏月明感激涕零,做事愈发卖力。她需要的就是这样一把懂得看眼色丶又能主动咬人的刀。
与此同时,陈杏那边的“云裳阁”也已步入正轨。铺面不大,货品却渐渐有了特色,尤其是一些来自南边的新奇绣样和质地特殊的料子,吸引了不少中下层官宦家眷的目光。陆清澜并未让陈杏急于扩张,反而叮嘱她稳扎稳打,借着买卖的机会,多听多看,尤其是各府後宅仆役之间的流言蜚语丶各家大人朝堂归来後的脸色心情,哪怕只是一鳞半爪,也需留心记下,汇集成册,定期通过扶玉传递进来。
这日,扶玉带回一本薄薄的册子,并低声道:“小姐,陈杏说,近日铺子里来了几拨生面孔,不像是寻常采买,倒像是探路的。其中一人,腰间佩的令牌,隐约像是……内务府的样式。”
内务府?
陆清澜眸光一凝。她的云裳阁尚未显山露水,如何会引来内务府的注意?是巧合,还是有人嗅到了什麽?
“让陈杏不必惊慌,正常经营,暗中记下那些人的特征。若他们再来,可适当让些利,探探口风,但核心的料子来源,一个字也不许泄露。”
“是。”扶玉应下,又道,“赵铁手那边也传了信过来,说已经按小姐的吩咐,暗中排查了陆府以及咱们几处陪嫁田庄丶铺子里的车马人手,列出了几个可用之人的名单,背景都还算干净。另外……他提到,近日京城漕运码头似乎有些异动,多了些生面孔的力夫,听口音不完全是北地人,倒夹杂着几分南边水乡的软糯。”
漕运?南边口音?
陆清澜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前世此时,南方似乎正有一场不大不小的水患,朝廷拨了赈灾款,但效果不彰,还引发了当地官员与京中某些势力的扯皮……难道与此有关?还是……与那位神秘的“胡管事”以及西域香料有关联?
线索依旧纷乱,但她隐隐感觉,一张更大的网正在京城内外悄然铺开。
“告诉赵铁手,继续留意,尤其是与西域丶南边往来密切的商队,以及……可能与皇亲国戚有关的车驾。”她顿了顿,补充道,“让他务必谨慎,安全为上。”
“奴婢明白。”
处理完这些暗线事务,陆清澜又将注意力转回明面的诗社。她深知,自己如今虽是准皇子妃,但根基尚浅,过早显露过多的政治意图或经济实力,只会引来不必要的猜忌和打压。眼下,她需要的是“藏”。
于是,在第二次锦绣诗社雅集上,陆清澜一改初次时的温和引导,变得愈发低调内敛。她多数时间只是静静聆听,偶尔发言,也多是品评诗词画作,或谈论些风花雪月丶养生之道,绝口不提朝堂政局丶边疆战事。甚至当某位郡主有意无意提及七皇子近日在户部观政似乎颇有建树时,她也只是浅浅一笑,得体地回应:“殿下勤勉,是朝廷之福。”便不着痕迹地将话题引开。
她这番姿态,落在不同人眼中,自有不同解读。卫琳琅觉得陆姐姐愈发沉静可亲;柳如烟丶赵婉仪等人则认为她端庄守礼,不愧皇子妃气度;而林婉如,在暗暗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那丝莫名的失落感却更重了些——这样的陆清澜,似乎与她想象中那个能在跑马场上与卫琳琅谈笑丶能在赏花宴上临危救人的女子,有些不同。她更像……更像母亲和家中女性长辈们期望她成为的那种标准的大家闺秀。
难道,嫁入皇家,终究还是要被磨平棱角吗?林婉如看着陆清澜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烦闷。
苏月明则垂首侍立在角落,一边熟练地为各位贵女添茶倒水,记录言行,一边用眼角馀光悄悄观察着陆清澜。这位准皇子妃,似乎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麽简单。她越是这般低调,苏月明反而越觉得她深不可测。她需要更努力,更贴近,才能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
雅集散去後,陆清澜独坐听雨轩,指尖在琴弦上无意识地拨动。
藏锋,是为了更好的出鞘。
她如今做的每一件事,布的每一颗棋子,都是在为未来积蓄力量。经济丶情报丶人脉,缺一不可。但在羽翼未丰之前,她必须忍耐,必须示弱,必须让所有人都觉得,她陆清澜,只是一个有些才华丶有些运气丶安分守己的普通闺秀,最多,也只是一个合格的丶能帮助丈夫管理内宅的皇子妃。
只有这样,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敌人,才会放松警惕,她才能有机会,在关键时刻,给予致命一击。
“小姐,七皇子府又派人送东西来了。”扶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无奈。
陆清澜琴音一顿。萧景彻……他似乎并未因她之前的拒绝而退缩,反而隔三差五便送来些东西,有时是书籍,有时是笔墨,有时是些稀罕的玩物,姿态放得极低,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心中冷笑。前世,他便是用这般润物细无声的温柔和尊重,一步步瓦解了她的心防。这一世,她岂会再重蹈覆辙?
“照旧,原封退回。”陆清澜语气淡漠,“就说我近日潜心准备嫁妆,无暇他顾,谢殿下厚爱。”
“是。”扶玉领命而去。
陆清澜重新拨动琴弦,这一次,曲调不再是之前的零散音节,而是一首古曲《猗兰操》,音韵清越,却暗藏孤高与不屈。
萧景彻,你的殷勤,还是留给那些需要你施舍柔情的人吧。
我陆清澜这一世,要走的,是一条独木桥。桥下是万丈深渊,桥的尽头,是至高权柄。
无人可依,亦……无需依仗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