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雷破晓
秋雨连绵了三日,将京城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灰蒙之中。然而,比天气更冷的,是骤然紧张起来的朝堂气氛。
就在陆清澜那封信送入七皇子府的次日深夜,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惊雷,炸响了沉寂的宫闱——临清闸发生重大漕船倾覆事故,三艘满载江南贡缎丶生丝及部分税银的漕船,在过闸时因“操作不当,绳索断裂”而相继沉没,船毁人亡,货物损失惨重!
消息传开,举朝哗然。
“操作不当”?如此重大的漕船,在关键闸口倾覆,这个理由显得苍白而可笑。更令人心惊的是,随军报附上的临清闸守将的初步奏陈中,含糊其辞地提及“货物装载似有蹊跷”,却未敢明言。
翌日早朝,金銮殿上气氛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龙椅上的皇帝面色铁青,将临清闸守将的奏折狠狠摔在御阶之下。
“三船贡品!十万两税银!就这麽没了?!好一个‘操作不当’!”皇帝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朕的漕运,何时变得如此不堪一击?!韩明远!”
“臣在!”韩明远应声出列,他虽官阶不高,此刻却挺直了脊梁,目光灼灼。
“你前日弹劾裘胜纵容下属,克扣粮饷!如今临清闸又出此惊天大案!你告诉朕,这漕运上下,还有几处是干净的?!”皇帝的质问,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陛下!”不等韩明远回话,漕运总兵官裘胜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臣冤枉!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对漕运事务兢兢业业,绝无半点懈怠!此案定是意外,或是……或是有小人作祟,陷害于臣!请陛下明察!”他将矛头隐隐指向了率先弹劾他的韩明远,以及背後可能支持韩明远的势力。
“意外?”户部一位侍郎出列,语气沉痛,“陛下,据臣所知,此次倾覆的漕船,所载贡缎数量,远超历年同期,且装载方式亦有违常例!臣怀疑,其中或有……夹带丶侵吞之事,因恐事情败露,故而制造倾覆假象,毁尸灭迹!”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这已不再是简单的失职,而是涉嫌贪墨国帑丶欺君罔上的重罪!
“血口喷人!”裘胜面如土色,厉声反驳。
朝堂之上,顿时吵作一团。保裘派与倒裘派各执一词,互相攻讦,将平日里温文尔雅的朝堂变成了菜市场一般。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直沉默的七皇子萧景彻,稳步出列。他手持一卷文书,声音清朗,瞬间压过了嘈杂:“父皇,儿臣有本奏。”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讲。”皇帝揉了揉眉心,语气疲惫。
“儿臣近日奉旨协理户部,查阅漕运旧档,并咨询老河工,发现近年来漕运损耗逐年递增,尤其以临清闸至通州段为甚。且,”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面色各异的衆臣,“据儿臣所得密报,以及临清闸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文书冒死呈递的线索,此次倾覆漕船,所载‘贡缎’账目与实际装船数目,确有巨大出入!其价值,远超上报之数!儿臣怀疑,有人利用漕运之便,长期夹带私货,偷逃税款,甚至……以次充好,侵吞贡品!”
他并未直接指控裘胜,而是将矛头指向了整个漕运系统的积弊,并抛出了“账实不符”的铁证!这比空泛的争吵有力得多!
“证据何在?”皇帝身体前倾,目光锐利。
萧景彻将手中文书呈上:“此为儿臣梳理的近年漕运损耗对比,以及那位崔文书提供的部分私下记录的漕船查验草稿,虽不完整,但足以窥见端倪。详细账目及涉案人员,还需彻查!”
内侍接过文书,恭敬地呈给皇帝。
皇帝快速翻阅着,脸色越来越沉,最终,他猛地合上文书,胸膛剧烈起伏。
“好!好一个漕运总兵官!好一个‘兢兢业业’!”皇帝怒极反笑,目光如刀般射向瘫软在地的裘胜,“裘胜!你还有何话说?!”
“臣……臣……”裘胜浑身抖如筛糠,语无伦次。
“将此獠拿下!剥去官服,打入天牢!着三司会审,严查此案!所有涉案人员,一个都不许放过!”皇帝雷霆震怒,下了旨意。
“陛下圣明!”萧景彻与韩明远等人躬身领命。
一场朝会,以裘胜下狱丶漕运案彻底引爆而告终。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京城每一个角落。
七皇子府,书房。
萧景彻负手立于窗前,看着窗外依旧未停的秋雨,心中却激荡着难以平复的波澜。成了!虽然只是第一步,但他成功地将漕运弊案的盖子掀开,并将自己置于整顿漕运丶清查积弊的主导位置!这其中,陆清澜那封看似不经意的提醒,以及她之前那番“让脓包自己溃破”的论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他此刻才真正体会到,有一个能在关键时刻提供精准判断和信息的盟友,是何等重要。陆清澜……她仿佛能未卜先知一般。这份心智,这份眼光,令他心悸,更令他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倚重之心。
“来人。”他沉声道。
“殿下。”心腹内侍应声而入。
“备一份厚礼,不……将库里那套前朝孤本《山河舆图志》找出来,送去陆府,给陆小姐。就说……孤谢她前日提醒漕运拥堵之事,此书或可助她解闷。”他斟酌着用词,既表达了谢意,又未点破关键,维持着表面上的礼节。
“是。”
陆府,衡芜院。
陆清澜自然也第一时间得知了朝堂上的惊变。她正在临摹一幅字帖,笔下的字迹依旧沉稳,唯有微微加速的心跳,透露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第一步,成了。裘胜倒台,漕运案爆发,萧景彻借此立威,正式登上了争夺储位的核心舞台。而她,则在无人知晓的暗处,推动了这一切。
“小姐,七皇子府派人送来了一套书。”扶玉捧着一个紫檀木书匣进来。
陆清澜放下笔,打开书匣,里面是几册颜色古旧的线装书,封面写着《山河舆图志》。她指尖拂过书页,唇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
《山河舆图志》……可不是解闷的闲书。这里面记载山川险要丶物産交通,是真正的经世致用之学。萧景彻这份谢礼,送得颇有深意。
他是在告诉她,他明白了她的价值,并且,愿意以更平等丶更尊重的方式与她合作。
这正是她想要的。
“收起来吧。”陆清澜淡淡吩咐,心中已开始谋划下一步。裘胜虽倒,但漕运利益盘根错节,三皇子一系绝不会坐以待毙,反扑必然凶猛。而韩明远这把刀,用得好,可以继续砍向更深处的敌人。同时,她自己的势力,也需要借此机会,进一步渗透丶壮大。
风暴已起,惊雷破晓。
但这仅仅是夺嫡之路上的第一道关口。前方的路,依旧布满荆棘,暗藏杀机。
她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笔,蘸饱了墨。
棋局中盘,博弈正酣。她这个隐于幕後的执子者,需得更冷静,更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