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显神通
安王之死,如同一场秋雨,洗去了表面的尘埃,却让深埋的污浊愈发清晰。朝堂之上,萧景彻借着清理安王馀党的由头,大力擢拔韩明远等一批毫无根基的寒门士子,这些人感激皇恩,唯命是从,迅速填补了旧势力退潮後留下的权力真空。同时,他对卫铮等与陆清澜有过往来的重臣明升暗降,对聆风阁相关的商号也开始暗中调查,手段凌厉,毫不留情。
帝後失和,已是从後宫蔓延至前朝,人尽皆知的“秘密”。
坤宁宫内,气氛却异样地平静。陆清澜似乎对萧景彻的种种举措视若无睹,她甚至主动将部分六宫庶务交还给内务府,只保留了明德堂和坤宁宫本宫的人事管理权,姿态放得极低。
然而,在这示弱的表象之下,是更加缜密和深远的布局。
“娘娘,陈杏传来消息,陛下的人正在暗中查探裕丰号和其他几家粮行的底细,尤其是资金往来。”扶玉低声禀报,眉宇间带着忧虑。
“让他们查。”陆清澜正在临摹一幅前朝大家的山水画,笔锋沉稳,不见丝毫慌乱,“裕丰号的账目,早在数月前就已通过沈崇的海外商路‘洗’过数遍,干净得很。至于其他几家,与我们关联本就不深,查不出什麽。”
她早已料到萧景彻会由此入手。这些年在沈崇的运作下,聆风阁的核心资産早已化整为零,通过错综复杂的海外贸易和遍布各地的産业进行流转,表面上的几家商号,不过是冰山一角。
“告诉陈杏,将我们在江南的丝织工坊,分出三成股份,‘赠予’当地几位与杨老大人门生有关的士绅。记住,要做得像是他们趁火打劫,强行索要一般。”陆清澜放下笔,淡淡吩咐。
扶玉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娘娘这是要将部分利益主动让渡出去,既麻痹了对手,又能将这些地头蛇拉上自己的船,至少,让他们暂时不会成为敌人。毕竟,谁会和自己的钱过不去?
“奴婢明白了!”
“赵铁手那边呢?”陆清澜又问。安王线虽断,但她并未放弃对那股隐藏势力的追查。
“赵师傅按照娘娘吩咐,不再追查安王旧事,转而盯着贤妃母家以及……几位近来与韩编修往来密切的年轻官员。”扶玉回道,“暂无特别发现,只是贤妃母家虽被查办,但其姻亲故旧在地方上势力犹存,近日似乎有些异动。”
“跳梁小丑,不必理会。”陆清澜语气淡漠。贤妃一系经此打击,已难成气候,真正的威胁,始终是那个能驱使安王丶连德妃和五皇子都可能只是棋子的“九哥”。
她现在需要的是时间和耐心。萧景彻的打压,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掩护,让所有人都以为她这个皇後已然失势,正好方便她在暗处行事。
这日,明德堂内书声琅琅。陆清澜以考察功课为名,亲自前来。她看似随意地翻看着宫女们的习字本和算学作业,目光却敏锐地扫过每一个人。有几个宫女表现得格外突出,不仅字迹工整,对账目计算也颇有悟性。
“你叫什麽名字?家中还有何人?”她停在一个眉眼清秀丶眼神灵动的宫女面前,温和地问道。
那宫女连忙跪下,声音清脆却带着一丝紧张:“回娘娘,奴婢名唤青黛,家中……家中已无亲人。”
陆清澜记得这个青黛,是陈杏从江南寻来的孤女之一,背景干净,入宫後一直在尚衣局做些针线活,因手艺精巧被选入明德堂。
“起来吧。”陆清澜虚扶一下,“字写得不错,账也算得清楚。往後,便调到坤宁宫书房伺候笔墨吧。”
青黛眼中闪过惊喜,连忙叩首谢恩。周围的宫女们皆投来羡慕的目光。她们不知道,这看似寻常的提拔,实则是陆清澜将又一颗棋子,放到了更接近权力核心的位置。书房伺候笔墨,看似清闲,却能接触到往来文书的核心信息。
与此同时,前朝的博弈也并未停止。萧景彻提拔的韩明远等人虽忠心,却缺乏实务经验,在推行新政时屡屡受挫,闹出了不少笑话,引得旧势力暗中嘲讽。而陆清澜通过聆风阁暗中支持的一些地方官员和商贾,则凭借着灵活的手腕和充足的资金,在新政的框架下如鱼得水,不仅政绩突出,更赢得了百姓口碑,无形中削弱了韩明远等人的影响力。
萧景彻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却一时难以找到根源。他越发倚重身边的暗卫和密探,对朝臣的监控也愈发严密,整个朝堂笼罩在一片疑云之下。
这一夜,萧景彻独坐乾清宫,案头堆满了奏章,心中却是一片烦躁。他发现自己虽然掌握了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每当他想要有所动作,总会有无形的力量或阻碍丶或引导,让他不能完全随心所欲。
他知道,这张网的源头,很可能就在那座看似沉寂的坤宁宫里。
“陆清澜……”他默念着这个名字,眼中情绪复杂难辨。忌惮丶愤怒,甚至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欣赏与依赖。
而坤宁宫中,陆清澜屏退左右,独自对着一盘残局。黑白棋子纠缠厮杀,局势晦暗不明。
她拈起一枚白子,悬在棋盘之上,久久未落。
各显神通的时候到了。萧景彻有他的帝王权术,她也有她的生存之道。
这盘棋,远未到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