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檀坐在案桌前一瞬不瞬打量着这份名单,半晌,手指一点,停在一处人名上。
小印子顿时上前来看,念道:“郑俨?这是,郑总督家里的一支旁支家主?”
“不错。郑家虽然家族势力庞大,但不是每一支分支都能够入朝为官,这个郑俨便是其中的非官之,他在当地经营商会,手下负责着多处的商业往来流通,郑总督贪了蚕丝织成丝绸后,必然要通过他这条路子将其变现成银两,再用所得银两暗行贿赂之事。”
“那么,依殿下所言,他们岂非唇齿相依的关系,牢不可破?”小印子闻言顿时心都凉了半截,通过经商将银钱合法化,任谁也追查不出源头了。
“非也。”
姬檀莞尔一笑,起身道:“成也在此,败,也在此处。他们虽共谋行贪污枉法之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是此事一旦败露,你觉得当其冲是谁?”
“是……”小印子即刻反应过来:“郑俨!商人位低,付出最多所得却最少,而且一旦出事,郑总督必然会弃卒保帅,推他这个不甚重要且参与最多的旁支出来顶罪,不患寡而患不均,内祸才是我们破解此局的关键。”
姬檀笑了:“不止如此。这个郑俨确有几分本事,他靠卖官鬻爵为儿子在京城谋了个职位,又恰逢机缘巧合,他儿子运势好被选进禁军,做了个小队长。若是仅仅关乎他自己,他或许也就含冤,忍了,但事关光耀门楣的儿子,他绝不会轻易认罪,祸及家人。想来,这一位头顶的压力怕是比我们还大呐。”
话音未落,小印子也笑了起来,道:“那咱们便给他加压,也好让他思量清楚,究竟是冒险替人顶罪强,还是转站队伍更为明智。”
姬檀不置可否,算是认同了小印子的做法。
他端抱手臂在书房内来回踱步,明明困境已寻到突破口,眉宇却还是紧蹙着,少顷,他问小印子:“你觉得孤如何?”
这样说似乎不太准确,姬檀又补充道:“孤是说,孤的才智、思忖问题的见地方面,你认为呢?”
这个问题小印子可太会了,当即想也不想地就道:“殿下足智多谋、洞若观火一针见血,是奴婢见过的最机敏绝顶聪明的人物,自从奴婢跟着殿下以来,就没见殿下失误过,即使有不周全的地方,殿下也很快补足了,着实教奴婢们敬佩万分——”
眼见他越说越离谱,姬檀赶忙抬手打断。
“行了行了,好了。”
姬檀非但没得到任何宽慰,反而愈愁眉不展了。
若他真如小印子说的那般,此刻又怎会困在迷雾当中。姬檀对待政务向来驾轻就熟从善如流,却唯独对待感情一事束手无策,不明白顾熹之心里所想,亦不分明自己缘何心软。
或许,他确实该以自己的本来面目见一见顾熹之了。
“快到下值时间了,今日不急着回去,你先去翰林院一趟,请探花郎过来一见。”
“是。”小印子即刻退下去办了。
今日姬檀是在自己的里殿接待地顾熹之,这里是他最放松熟稔的地方,也最好占据上位,不论是商谈正事也好,还是刺探顾熹之心中的隐秘也罢,都于他有百利。
顾熹之来得比他预计中要早一些,见他面色微红,显然是快步赶过来的。
看来,他是真的很想见自己啊。
姬檀笑意吟吟地接待了他,命人上茶,让他坐下,顾熹之拘谨着没有听从,姬檀便随他去了,自己坐在长椅上,姿势不算特别规矩,绯红内搭和洒蓝点金的华丽外袍铺了长椅满座,下摆恣意垂坠着逶迤在地,就着这个姿势,姬檀微仰起头看顾熹之。
顾熹之眼神都快倾到地上去了。
想见他又不看他,探花郎当真教人费解。
思量晚上还要回去顾家,姬檀没有多耽搁,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将他近日遭受的棘手问题挑了部分告诉顾熹之,一来想听听他的见解,二来也想看看他对自己的诚心究竟有几分。
顾熹之闻悉这才得知姬檀的境况,登时心疼坏了。
极尽全力思忖,为他解忧。
听着探花郎声音低沉充满磁性地有理有据分析,姬檀唇角勾起清清浅浅的莞尔笑意。
还好,顾熹之没因为心有所属就懈怠了能力水平。
如此,姬檀便放心了。
顾熹之对政务的见解持续稳定挥,比他一开始初入官场时已老道许多,且不知道他是不是受自己影响,有些观点竟与自己不谋而合,姬檀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栗妃笼络了文华殿大学士呼吁清流为三皇子在朝中造势。她想要造势,孤便顺水推舟帮她一把,你觉得如何?”
顾熹之只有在谈及正事时才敢直面姬檀的眉眼,闻言笑道:“殿下高招。”
登地越高,跌地也就越重,这个道理显而易见。
奈何人心总是不足,时人贪求过多不愿放手,只看得到眼前的鲜花着锦,却忽略了脚底的如履深渊,自然一朝踏空,徒劳无功白费力,反将自己摔了个粉身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