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了,车队中又一人上前拱手,语气却轻松许多:“这位官人,我们是北市车马行的,被雇过来的,啥也不晓得,只想问现在可能卸货了?你家只有个小娘子,之前一直不给开门。”
张行这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然后点了点头,却又回头在身后街坊中喊来一名眼熟的帮闲:“小关,待会卸丝绢的时候,你自己取一百匹给公社送去,让他们给坊内孤寡,同巷邻居一家一匹,此事做完了,你自领五匹的好处。”
那小关大喜过望,周围也欢呼雀跃起来,人人拱手称赞张三郎,张行却又再度无奈——他这个样子,想低调也很难啊。
但是,事情还没完。
车队卸了一个下午,临到傍晚才卸干净,然后已经积雪的小院中堆满了封好的绢帛、箱子。但等到人走掉,月娘开始点验物资的时候,却又有了新现。
“天天听人说火耗,火耗成例是多少啊?”月娘忽然在“小山”前回头。
“以江东为例,粮食不许过两成,银帛不许过一成二。”坐在廊下拢手看小山落雪的张行平静做答,他也对这个小山有点愁,有心送出去给南城穷人,却又担心担上邀买人心的说法。而若是全部交给公社,却不免有些肥了那些道士的意思,而若是动手吓唬一下道士们啥的,也有些忌讳。
或者说,如今他正在风口浪尖上,做啥都有些忌讳。
“那江东七个郡的春日上计火耗,会有多少?”月娘继续回头来问。
“粮食不值钱,主要是路上吃的用的,关键是春日上计本来就有些金银珠宝钱帛贡品啥的……”张行脱口而对。
“会有很多么?”
“必然如此。”张行依然是脱口作答。“江东七郡缺粮食不错,可不缺钱,那是天底下最富庶的一片地方了,什么珍珠、贡银的火耗,稍微露出了一点,便是天价。”
“所以,七个郡的火耗,只有七百多匹绢吗?值三百两银子?”月娘继续来问。“一个郡就几十两银子的火耗?”
“肯定不止啊,但这是送礼,送给我和秦二的,已经绝对是大手笔了!”张行终于失笑道。
“可为什么不送银子呢?”月娘似乎还是很好奇。
“我也想问。”张行无语至极。“大概是想场面铺开,显得自己是知恩图报的场面人吧?”
“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月娘努力从小山底下拽出一个小箱子来。“人家本来就是准备送银子的,反倒是七百匹丝绢全都是遮人耳目的样子货,是用来给街坊吹嘘你名号的物件?”
张行怔了一怔,立即想起那人所言,似乎还有一些“年节常礼”,便赶紧上前,取出弯刀,手上力,割开了月娘拽出的那箱封锁严密过头的“常礼”,却赫然见到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箱带托盘的银饼子。
然后诧异来问:“这是多少?”
“一百两。”月娘低头拿了一个,干脆做答。“码好的,一个饼子四两,一箱二十五个,北市玉字号银坊换出来的……那是大长公主家的生意,童叟无欺,白家给的银子也是这样的。”
“那便不是给秦宝那箱了。”张行四下一望,却现只是小山这边,自己便看到足足七八箱类似箱子,便小心来问。“总共几箱?”
“十五箱。”月娘似乎早就数的清楚。“总共一千五百两……最后一箱应该是给秦二哥的……加一起,够买二十个这般院子,或者两三万车木柴了。”
张行闻言终于倒吸了一口冷气——大过年的,就拿这个考验特务?
是不是该换成金条,盖个鸡窝藏起来?
ps:抱歉,抱歉,来晚了……大家晚安。
第一百零八章金锥行(19)
往后几日,张行一直称病在家,然后想着法的把那些丝绢捐出去,引得周围坊内道观频频登门造访化缘,但是这不耽误他家里的钱越来越多,人越来越心虚。
真的是越来越多,又过了三四日,朝廷各衙署正式上工,各家店铺也全都开张,白氏的人自然将陈留白氏庄园里各人此行江东的利市给送了过来。
其他人拿到的一般都是金帛和马匹,金帛自家藏起来,马匹自己留两匹最好的,转手在北市换成现银,显得干干净净。
但他张白绶不是贪心吗?
借着工作便利,硬生生给自己按照高档次人物来勒索的,马匹留下两个拴在后廊给秦宝增加工作量、其余交给北市阎庆卖掉不提,关键是那些书画宝物都是天下知名的,如今放他手里,也只跟烫手山芋一般。
没办法,人的名气一大,又罩不住这个名气,弄点啥就都有点生祸的感觉了。
除此之外,本来还有一个活,也该是他的,就是将此行预备好的打点给台中各处送去,省的大家眼红,如今也有点不方便了。
最后没办法,乃是请的胡彦去卖了老脸,这家朱绶送了个字画,那家朱绶送了一袋珠子……但居然开始有人不卖面子了,俨然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最后,还是张行出得主意,先把给中丞曹林预备的那架三尺多高的珊瑚当众抬进了黑塔,然后再去送第二遭,那些人方才收了下来。
毕竟,伏龙卫属于西镇抚司,虽然多被宫中直接调度使用,但本质上依然是曹林的下属,而曹中丞自是大宗师气度,他可以跟南衙那几位置气吐槽一句,却真不至于跟自己下属耍小心眼的。
总之吧,整个正月的前半截里,张行只是躲在家中避风头,最多就是跟来访的李定研究《易筋经》。
但这个也有点尴尬,因为《易筋经》的辅助法子多是在十二正脉全通后才能修行,而他张三郎也不过是年后刚刚彻底通了第九条正脉,正开始冲击第十条正脉而已,想跟对方一样感觉《易筋经》的妙用,未免也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
甚至,因为这件事情,张行总觉得自己有点没跟上任务等级的感觉,又添了点不爽利。
但终于,随着年后各大官署复工,各处流程走完,朝廷正式通过兵部下达了让陈凌滚去大西北守沙漠的相关调令。靖安台黑塔里,曹中丞也没有丢了气度、来为难手下人意思,依旧按照承诺,妥妥当当将巡视淮北的钧旨出,让白有思巡组与兵部相关人员一起,去将陈凌和长鲸帮的事宜处置妥当。
命令下达,了财的巡组其他成员都有些措手不及,继而便是不爽利,唯独张行这个之前不爽利的人如今如蒙大赦,赶紧将最后两百匹丝绢捐到了黑帝观,然后又将阎庆唤来,将勒索来的字画交给对方,请他代为变现——那意思就是亏点也没啥,但等他回来之前,务必换成银子,甚至金子为上。
“别的倒也罢了,有件事情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出前一日,李定例行过来,听说了翌日的行程后,既没有继续指导修行,也没有陪着议论政务、军事、风土人情地理,反而提到了一个意外的话题。“此行跟你们一起去宣调的兵部员外郎,是个挺有意思的人,兵部上下全都知道。”
“怎么说?”心情渐渐欢快起来的张行诧异一时。
“主要就是这个人咋一看跟你挺像的。”李定顶着黑眼圈在那里筹措字句。“不是那种长的像,而是表面上像。”
“具体来说呢?”张行没有理会对方奇怪的描述,而是理所当然的生出了一些兴趣。
“先是出身不清楚。”李定认真介绍道。“反正是跟你一样从不说自己出身,但是我看过他的出身文字,应该是有妖族血统、母亲又改嫁过……也因为这个血统,他虽然在修行上很努力,却始终没法拿修为做倚仗,这点跟你也有点像。”
张行点点头,但却不以为意……自己的出身是想说也说不清楚,而人家明显是自卑;自己的修为也是起的晚,实际上是开了作弊器,跟对方天生通脉艰难也不是一回事……但是李定的意思他也懂,那就是两个人都没有家门的指望,也都没有修为这条硬线来开局面,都是靠某些本事吃饭的人。
“然后就是你们在公门里表现也很相似,都是文书上的本事厉害,经常用文书给人开释,别人明知道他是在玩弄文字,回来与他争辩,也都辩不过他。”李定继续说道。“然后暗地里还要舍钱给这些人,做结交……但他文书也是真厉害,算账什么的门清。”
而张行也终于觉得有点意思了,这年头,居然还有人跟自己一样玩及时雨的套路,东都城果然还是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