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请曹铭去给他们跪下,给他们磕头,请他们不要死,而是投降我们大明,最起码安分回家做个顺民。”张行语出惊人。“要还是不行,就请萧太后也过去磕头……给他们个道德上的说法便是。”
众人沉默片刻,有人又忍不住去看张世昭……现在听了这话,怎么都觉得刚刚这位“老张三”在暗示什么……而且,这不会真有效吧?反正这个时候也不必担心曹铭被东都拥立成皇帝了。
对此,张世昭无语至极,只能往椅背上躺倒,以躲避稍许目光。
“也不是不行吧!”李定诚恳道。“只要没有都死了,只有部分人被拽出来,这个事情就算是破了……那司马进达跟李枢呢?这两人如何?若是杀掉,司马正必然不能容忍……若是留下,江都来的人跟原本济阴行台的人如何能服?”
“这事我来处理。”张行闭目脱口而对。“不一定能成,但可以试一试……而且说到现在,不过是一个招降的预案,还是要做好万一事不成强攻准备的,只是说考虑到司马正的修为与东都的人口、财富,包括说东都那边一贯的立场,可以先试一试。”
说来奇怪,听到做好强攻准备,李定本该请缨,但不知为何,听到这位皇帝兼席那句“我来处理”后,其人心中微动,反而没有争抢什么。
倒是王叔勇按捺不住,主动提议:“若是这般,能不能让我来总揽东都战事?”
“可以。”张行毫不迟疑举了手。
随即,大头领们和龙头们纷纷举手——尽数通过。
四月中旬,黜龙帮便已经整备完毕,分三路出关……其余两路不说,啃着永丰仓陈粮的中路军不辞辛苦,迅攻克桃林、崤关、渑池,将段威、屈突达打的“仅以身免”……然后却在前方一片坦途的状态下停在了此间,距离东都尚有足足百里。
看起来应该是在等待南北两路,甚至可能是四路大军汇集。
但也有可能是要仿效长安之战,诱降、迫降东都,毕竟,就黜龙帮现在的战力配置,段威跟屈突达能“仅以身免”那是真给脸。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回到东都后没多久,奉命守卫东都西侧卫城的屈突达便见到了一位不之客,居然是从东都叛离出去的老同袍兼老对手郑善叶,后者苦口婆心,力劝屈突达投降。
平心而论,这也不算什么,司马正在内,东都很多人都做好了心理准备……想偷生的不管犹豫还是坚决,最终还是会投降,只是在等可能的条件;而不想投降的,自然也有了觉悟。
然而,就在四月中旬即将过去的时候,就在单通海的部队已经出现在伊阙关外四十里而徐世英的部队出现在河内的时候,在薛万论这些人翻墙跑出去一百多里地投降的时候,原大魏齐王、现在光荣的黜龙帮头领曹铭真的回东都“探亲”来了。
而且他还不是一个人,是百十号人,里面有许多内侍、宫人、东都旧日官吏,当然免不了有间谍,但大家都不在乎了,司马正也不是那种不敞亮的人……而曹铭来到东都后第一件事,不是去见小皇帝和司马正夫妇,而是带着此时理论上大魏太皇太后的亲笔信去见了苏巍苏相。
你还别说,可能是真心实意的也说不定,他真就“扑通”一下跪下来,鼻涕眼泪全下来了,那是真哭呀!
苏巍一下子没掌住,抱着曹铭的脑袋,来了个字面意义上的抱头痛哭。
一时间,半个坊都在陪哭。
第一百一十八章跨海行(2)
曹铭一开始是没想着真哭真跪的……他愿意过来,是因为他知道张行说的对,这些大魏忠臣到了眼下没必要牺牲,他能救人就不该推辞。
萧太后也认可,不然也不会专门熬夜写了好多信。
然而,当回到青少年到成年长久居住的东都,当见到白如雪的苏巍那一刻时,想到死掉没多久的骨仪,更兼想到自己那个爹做的那些孽,想到昔日东都之梦华,万般情绪涌上心头,他是真的绷不住了,眼泪哗啦啦就止不住了。
两腿也是毫不受控的就软了。
包括苏巍,没人觉得这俩人是在假哭,就连陪哭的人里面,不可否认,很多人一开始只是应景的哭一哭,但哭着哭着就真的悲从中来,不可断绝了。
这里是东都,遗老遗少可不是只有他苏巍跟曹铭,谁还没有个恍然如梦了?
这一通哭,哭的人人侧目,而且不光是这俩哭,不光是一个坊哭,闻得此间事,不知道多少人纷纷来见“齐王”,齐王也得完成上头的任务,一路从牛宏哭到段威,然后又一路哭到紫微宫,哭到西苑。
哭的自己眼泪都干了,哭的司马正脚趾扣地,但又无可奈何。
为此,李枢专门来寻过司马正,说这是黜龙帮的攻心之计……司马正当然知道这是攻心之计,但他还能不许人哭?反而只能好言相劝。
而就在曹铭哭声震东都且人人侧目的时候,东都一名顶梁柱般的要员,突然拜访了另一位顶梁柱般的要员。
平心而论,司马进达不喜欢王代积。
不仅仅是因为王代积之前偶尔一闪的野心,什么巡视淮南自己拉队伍,到了东都跑出去独占南阳什么的,关键是这人也不行!
先长得就不行,须黄,瞳孔暗淡,明显有妖族血统,这像话吗?
更有甚者,说起来话来啰里啰嗦,处理事情细细碎碎,时间一长坐没坐相,站没站相,望之不似个人!
所以就烦这厮,见了就烦那种。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张行觉得他算个人物,李定觉得他算是个人物,司马正也重视他,那就由不得司马进达不重视,进而不得不警惕他了。
闻得王代积来访,司马进达本欲在自家后院小亭内简单设宴,但是刚进来,一身便装的王老九就反过来邀请他往西市某处酒楼一聚……司马进达自然觉得奇怪,继而警惕心大起,毕竟,彼处龙蛇混杂,平素根本就不是他们这种档次的人该去的,何况那么远!
要知道,所谓西市,其实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南市,在整个东都的西南角,隔着一个坊到城墙了。那个位置,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被人下了毒再埋伏下几个高手突袭,自己不一定撑到司马正过来救人。
但下一刻,随着王代积莫名其妙递过来一张纸条,司马进达沉默片刻后还是应允了,他换上便装,牵了一匹老马,便与对方一起往城南而去。两人一路行来,都只是王老九沿途说些闲话,说曹铭,说百姓气色,说当日在江都,说当日在东都,而司马进达则有一搭没一搭应两句。
一直到了车水马龙的西市,上了一家喧喧嚷嚷的酒楼,好不容易二楼临窗落了座,点了菜,结果王老九还是絮絮叨叨:“三面都被围了,这西市还是这般热闹,可见人心还是安稳的。”
“不一定吧?”司马进达不耐蹙眉。“西市这里原本是跟巫族还有东夷、南岭百族做特产交易的……三征后一日日萎靡,原本都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此时热闹起来,未必是好事!”
“确实。”王代积点点头,前言不搭后语。“可据我所知,这里如今多是做勾兑的,却不是此时才热闹的……”
“什么勾兑?”
“什么都勾兑,一开始是陈粮跟新粮之间勾兑,然后是布匹、金银,后来是家具、饰、器物、字画。”王代积认真道。“相互之间价格也在不停变……就如现在,三升陈粮就能换一升去年秋后的新粮,大约合八个钱……”
“多少?”饶是已经嫌弃对方啰嗦起来,但司马进达还是注意到了关键。“三升陈粮八个钱?”
“对。”
“一斗就是八十个钱?”
“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