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临到最后,你才现,白横秋就是眼里没你,就是觉得你王臣廓不过是个河朔盗匪……是不是?”
王臣廓听到一半,便觉得语气不对,转过身来盯住这位投降对方,而听得对方剥开自己的皮囊,又明显承受不住,一时有些羞怒之意。但很快,对方的下一句话让他瞬间丧失了敌意。
“我也是一样的。”话到这里,徐世英忽然以手指向自己,还是似笑非笑,语气却郑重了不少。“王将军,咱们是一样的。只不过,我比你走运些,我当时也看不上黜龙帮这些东西,但张席不计较,还一直抓着我不放,这才有了今日……可要我说,还不够!”
“什么叫不够?”冷静下来的王臣廓有些不解。“你都是大行台副指挥了,相当于相公了。”
“相公跟相公也有高低的。”徐世英指向北面。“王将军,我现在信你了,而且有了一个想法”
王臣廓没有吭声,只是看着对方。
徐世英拔出惊龙剑,塞给对方,双目炯炯:“王将军,你晓得我们黜龙帮内情,也该晓得我不想落在李龙头后面,现在他在毒漠那边十之八九要成大功、做大事,而我也想立大功、做大事,不让他压过来……你刚刚说,你能带着八千人反正对不对?”
“对,那是我的兵,王怀通也放任我管兵。”王臣廓应声,却没有接剑。
“你看,原本是我两万在这里防守你们三万。”徐世英近距离盯着对方,语气飘忽。“可若是你现在回头,做我的先锋,就是咱们三万,去突袭两万毫无准备之敌……宰了韩长眉,吞了当面剩下的两万多兵马,咱们一起立功成事,扬名于天下,让白横秋知道这件事后,懊恼不已,当日竟然无视了你;让席晓得后振奋不已,不料咱们能成大功……你懂我的意思吗?你懂吗?”
“我懂!”王臣廓顿了一下,然后气喘吁吁中接过了对方手里的无鞘长剑。“王某本意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话到最后,已经面目狰狞起来,竟喷了徐大郎一脸唾沫星子,而后者根本不闪躲的。
日头继续西斜,就在徐大郎紧急将自己所部的骑兵集中起来准备压在王臣廓部后方协助对方掉头的时候,北面的金河战场上,巫族人终于绷不住了。
做出最后一击的,是鱼皆罗本人。
这么久都打不垮巫族人,甚至隐隐间真的让巫族人搞出了一点背水而战的气势,使得他不敢再等下去了,也使得巫族人时隔数十年,再度于这个战场上见到这位宗师的显化。
跟吐万长论的长弓相比,鱼皆罗的显化非常奇怪,那不是一个什么物件,而更像是一个脑袋!由毒砂构成,口舌鼻目俱全,却只有双目灵活,而且目生双瞳,四下晃动,宛若鬼神,沿着大河之畔往前一推,当者辟易。
而他选择的路线和目标也非常明确,就是靠着大河的都五那一侧。
都五完全无法抵挡,直接打马就跑……他的逃窜不仅使得他那一侧迅崩溃,更重要的是,随着大量英军顺势沿着大河北岸推进,一直坚持指挥的突利及其烂翅龙旗所遮护的中军也迅陷入到半包围的境地。
然后几乎是立竿见影一般,全军开始动摇。
恰如山崩之初,又似堤溃之始。
“怪不得司马长缨要请他去给司马正做授业。”李定望着折回去的那个鬼神头颅若有所思。“那不是一个头盔吗?!硬生生被他折腾出活物的感觉!崔公,请做好准备,替我们抵挡一二。”
崔傥目瞪口呆,片刻后醒悟,以手指面:“我?!”
“不用你战而胜之,拖延个一两刻钟足矣。”李定回头安慰。
崔傥复又去看对岸那完全可视化的数万大军崩溃之态,愈觉得荒唐:“此等局势,拖延个一两刻钟有什么用?李四郎,李龙头,你这是弄砸了吧?!”
李定没有理会,只是看着对岸局势继续说明:“过一阵子,我喊动手,就请阁下出手……要是一时不支,我们这里还有五六位成丹,都会尽力助你。”
崔傥只是懵。
其实非只是崔傥,金河西岸这边,饶是全军都在休整,可当此局面,还是引了许多人的恐惧与不安……沿河各营的黜龙军军官按照之前的布置,要求所有基层军士不得起身观战,但他们自己在马上猛一回头的时候,也还会心底一颤。
只能说,幸亏有一条金河给了所有人基本的安全感,再加上远征军人足够多,营寨又都在金河西岸深处,而且足够长,足够复杂,遮挡了大多数视线,否则不知道闹出什么乱子呢。
转回金河东岸,兵败如山倒真不是假的,随着局势越过临界值,全局的崩溃度越来越快,这边右翼崩下来的都五部刚刚有人脱掉甲胄跳入河口在李定眼皮子底下被冲走,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中军突利的烂翅龙旗也被裹着往河这边来了。
随即,就连被认为军阵坚固且此番并没有遭遇到重大损失的左翼数营,也都立不住阵脚,然后狼狈向金河逃窜,却又因为金河那里溃军太多,本能往更北面、更上游方向逃窜。
一下子,就是全军崩溃。
而很快,随着大量的残兵败将不顾一切的渡河而来,他们开始在岸边争先恐后,丢盔弃甲,相互践踏推搡也是有的,甚至有凝丹高手直接扔下部众腾空而来。
但有意思的是,只要这些巫族人还有一匹马并且抱住不松手,此时竟多还能平安渡河。
有马这个优势太大了,甚至影响到了英军追杀溃军的效率,即便是胜利者也需要全力追击才能获得斩获,并继续维持胜势。
于是很快,又开始出现溃军的中后方争夺马匹的骚乱,然后往往为英军所趁,平白被追兵夺了马去。
而就在李定看的入神的时候,一个人被架着带到了他跟前,赫然是之前去河西督战的张世昭。
其人狼狈不堪,身上之前勉强挂上的甲胄全不知去了何处,身上半截湿透,却什么都不顾,刚到便催促起来:“李龙头,快快快,让崔公动起来!就是这个时候!我能察觉到丹田跳动……这事要是成了,我怕是天底下最老的凝丹了!还是个因为败退凝丹的混账!可这起码能说明战机到了对不对?”
“还差一点!”李定制止住了想要动弹的崔傥,目光根本没有离开东面的溃军。“确实到了,但还差一点……马上就好。”
张世昭无奈,只能喘着粗气,扶着身侧的军士肩膀也往那边看,只见巫族溃军多有战马,虽然损失惨重,但渡河的度真不慢,后面的英军也追杀不停,两军双方竟然连续着开始过河。
就在第一波大规模追兵在一个“窦”字旗的带领下轻松越过金河的浅滩时,李定猛然看向了崔傥。
而几乎是同一时刻,远处半空中同样在观察战场的鱼皆罗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一名宿将的素质压着他的这种不安感,使得他继续观察与等待,而眼见着有中郎将级别的人追过金河后,其人眉头微皱,便想按照预案,立即下达军令,要全军折回在东岸立阵,不得追索深入……但也就是这个念头浮起来的时候,这位宿将猛地一惊,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金河的浅滩太多了!
而且巫族人因为有马,所以逃得相当顺畅!
两者叠加,使得英军几乎是在追索过程中就能轻易且顺理成章的越过河去!
而对岸之前就知道,是有黜龙军嫡系重兵在等待的!
这是陷阱!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刚要不顾一切翻身到前面河道中亲身阻拦……却不料,一页书卷忽然自河对岸飘然而至,想要将他整个人裹住,而且书页后面还有三道光芒自后方涌来助阵,也是惊得这位宗师赶紧放出那个头盔来做遮护。
于下方来看,这一幕无足轻重,好似是黜龙军为了接应败军,防止鱼皆罗追索过度一般。
就这样,兵败依旧如山倒,追兵依旧似狂潮……不过一两刻钟而已,金河各处就都有英军追兵奋勇争先越过了浅滩,来到了东岸,而且全都因为追索而丧失了建制与军阵序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