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画的宫殿大门之外,白玉的石柱撑起了金碧辉煌的殿檐。浮雕的云纹顺着足有两人合抱的柱子蜿蜒而上,在柱顶与梁架和檐下的斗拱衔接,上方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金边。
岑篱在外等着赵吉通报时,便看着这仿佛要通向天宫的殿宇。
少顷,里面传来让进的话语,岑篱忙敛了思绪入内。
正崇帝看岑篱进来,也放下了手里竹简,对着岑篱笑,“阳嘉许久都没过来了,这次进宫也不是为了和朕说闲话的吧。我听说你想和温知和离?给朕仔细说说,可是他给你委屈受了。若是如此,朕可饶不了他!”
一旁的赵吉忙笑着圆话:“瞧陛下这话说的,夫妻之间难免有口角,都得互相体谅。陛下这金口玉言的话一出,便是郡主想要缓和关系都下不来台了。”
赵吉跟着正崇帝这么久,说是后者肚子里的蛔虫也不为过,他的意思便是正崇帝的意思。这话是在讨正崇帝的欢心,却也是隐隐提点着岑篱。
但岑篱却恍若未觉,只是俯身叩首,“是,儿是有和离之意。但儿此次前来却并非为此。儿敢问大父,御史大夫刚直清正乃世所共知,其为何入狱?”
正崇帝脸上的笑意隐没,他把手上的竹简放在的一边,“看来阳嘉这一趟是来质问朕的了。御史中丞乃是他御史台的人,他的属下行此悖逆之事,他这个当上官的会一无所知?若真是不知道,也该治他个失察的罪过了。朝堂里的事不该你插手,你回去罢。”
说着,拿眼瞥了下旁边的赵吉。
赵吉无奈的上前,岑篱却对着上方再次叩首,“此事确实并非儿该插手的,但朝中应该说话的人不说,只能由儿来问一问了。大父也说那御史大夫乃是失察之过,既然如此,那便该以失察入罪,而非贿赂百官,密行不法之事。若是入狱罪名都如此随便,那置律法于何地?”
正崇帝面带不耐,“这朱嵊河一向在朝堂上大放厥词,朕处置他还处置错了吗?当年文宁出事,不也是他在朝上一力主张要查的吗?!”
“文宁”二字一出,殿内一下子静了。
就连脱口而出非正崇帝也愣了愣,寒着脸没有出声。
“……大父既然提起了小舅舅,那容儿冒昧问一句,小舅舅是如何死的?”
正崇帝突然一挥袖子,将桌上的镇纸扫落在地。
镇纸砸在石砖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响,还有那句沉声的厉喝:“滚!”
……
岑篱从宫里出来,去了廷尉狱中。
狱中走道逼仄,采光很不好,周遭的栅木都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色彩。
旁边的狱卒在旁引路,“郡主小心。”
岑篱才看见脚下不远处有个凹陷,狱卒在旁边解释着,“这监牢北边阴潮阴潮的,听老人说,这是下头有暗河,所以这地常有塌陷,填了多次都填不平,也便这样了。走得多了,都知道哪里有坑,黑天也能绕过去。”
岑篱:“你在这儿呆了许多年?”
“也快有五年了。”
“那四年前,先戾太子的牢房,你可知道?”
“这……”狱卒犹豫了一下,“郡主您跟我来。”
岑篱跟着对方向着当年的牢房走去,和一路上所见牢房相比,此处的环境已经很干净了。兴许是很少有人住进来,连下面的草垫都是簇新的,牢房的上方还对外开了一扇小窗,有光透进来。
狱卒小声,“那会儿我还刚当上狱卒,轮不到照顾太子的差事。但听我们班头说,文宁太子是个好人。”
岑篱沉默着点了点头。
她又看了眼监牢,向狱卒道:“走罢。”
岑篱此行是来见御史大夫的。
一身囚服的老者背身朝着监牢的大门,一旁木板子隔出来的放饭口处,端端正正地放了一碗杂粟饭。
见领着岑篱的那狱卒过来,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卒面露慌张之色,“头儿,可不是我们磋磨他,是这老头他自己不吃。”
监牢的大门是木栅栏的,里面的老者能清楚地听到外面的话,却仍旧是背身向内坐着,一动不动。
岑篱上前一步,“朱大夫当真以为,绝食明志能留个清名在身上?还是觉得能以此逼得我大父回心转意?”
听到这动静,里面的老者终于有了动作,他缓缓转过身来。
“阳嘉郡主?”似乎极意外看见岑篱,他脸上僵硬的褶皱都动了动,又默然了片刻,他嘶声开口,“老夫未曾想,来此处的竟是郡主。”
“法不阿贵,绳不挠曲[1]。我父亲耗尽心血修整齐律,并非为了被人歪曲事实、肆行诬陷的。”
【作者有话说】
[1]《韩非子》
朝中的波澜并未随着岑篱面见正崇帝停止,而是越卷越大,就连四年前的先太子巫蛊一案都被翻了出来。起因是先前随着少府一同被押入狱中的一个织工抵不住拷打招供,四年前东宫内发现的巫蛊,正是他偷偷埋入东宫地下的。
正崇帝勃然大怒,下令彻查,但织工早已畏罪自尽,线索就断在了这里。
若这织工直接招供了受谁指使还好,但留下了似是而非的一句话便自尽狱中,正因为铸币一案人心惶惶的朝堂越发风声鹤唳。
几日后,栾都侯府。
苏之仪亲自带人上门宣的旨。
这条街上原本尽是贵胄,但短短数月之间,一家接着一家被抓走。朝堂上的风声如此,故而早就有人派家仆守在了街巷口,远远地看见人来便赶紧会主家禀报,栾都侯府也是如此。
栾都侯像是早便料到了有这么一遭,得到家仆禀报也并未慌张,只是叹息,“早知如此,何必择什么时机?白白搭上了我儿的一条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