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物装载完毕,海神号巨大的船帆依次升起,迎着初升的朝阳,缓缓驶离了港口。
外商站在船尾,望着逐渐远去的明国港口,脸上终于露出了难以抑制的、属于征服者的笑容。
他成功了!
大明的镇国重器,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他的船舱里。
而在码头上,陈永禄混在送行的人群中,面色复杂地看着那艘船消失在海平面。
他袖中的金票滚烫,心中却一片冰凉。
。。。。。。
夜深了,松江府一处宅邸后堂的书房却仍亮着灯。
窗外,是江南冬天特有的湿冷,寒气仿佛能渗入骨髓,屋内,一盆炭火驱散了部分寒意,却也映照出王徵眉宇间凝而不散的疲惫与亢奋。
“余热循环。。。冷凝回收。。。”王徵喃喃念着纸上的词汇,“陛下天授之智,此等构想,直指蒸汽机效能之核心,若能成,煤炭耗费可减三成不止,纱线也不会因气候严寒断裂,可是。。。”
王徵眉间紧锁,“若要实现,却是难啊!”
屋门推开,冷风吹入,桌上放着的图纸随之飘动,王徵立即用手按住,抬眸朝门口看去。
“长庚来了?我还以为你要明日才来!”王徵见到进来的是宋应星,脸上的笑容不由深了几分。
宋应星脱去大氅交给仆从,手放在火盆上方,叹了一声道:“城外虽然搭了暖棚,但还是抵不住这天气,此前种下去的咖啡苗都冻死了,松江府,怕也没法种这玩意儿。”
王徵笑了笑,“咖啡这东西是从南洋那儿来的,怕还得再往南找合适的地方才成,照我看啊,不若就去滇贵之地!”
滇贵之地是大明最难的州府,再往南,可就是要入他国境内了,也不合适。
若滇贵之地也种不了,怕得传信与郑侯爷,让他在南洋继续给陛下送咖啡了。
宋应星暖了手,坐在王徵对面,看了一眼桌上的图纸说道:“研究得如何了?”
王徵闻言摇了摇头,取出一张被反复修改、布满墨迹的图纸,指着上面一个复杂的管道回路说道:“陛下之思,犹如天马行空,令我辈豁然开朗,可要将这空中楼阁,落于实地,却需一砖一瓦,耗尽心血啊!”
王徵又叹了一声,说道:“陛下所言余热循环,原理甚明,然这废弃引入工坊地下,管道如何铺设方能均匀散热,而不至此处滚烫,彼处冰凉?若热力不均,纱线干燥不易,反而更损品质。”
宋应星看着图纸,没有立即回答,片刻后,他从笔山上取过一支细狼毫,另取一张纸迅速勾勒起来。
王徵凝神去看,见他划出管道脉络,又在主管道旁勾勒出无数细小支管,如树根盘错,遍布地下。
王徵倏地豁然开朗,还未等宋应星开口就道:“长庚是想仿照人体经脉,主脉粗壮,支脉细密,层层递进。。。”
“对,”宋应星点头,“这主管道沿墙基铺设,再由此分出细管道,再与各支管开口处,设一可调节铜阀,灵活控制各区域热量。。。”
王徵闻言凑近细看,昏黄的烛光将他眼角的皱纹照得愈发深壑,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铜阀之事,明日我与李不漏商议,选用上好锡磷青铜,再以石棉绳混了油脂做密封,或可一试。”
李不漏是江南擅长铜铁焊接的顶尖匠人,好不容从江南技术学院中挖出来的人才。
解决了一个问题,却还有别的问题。
王徵拿起另一张图,上面绘着冷凝器的结构。
“此物更是艰难,”王徵叹了一口气,“陛下要我们将做功后的废汽迅速冷却为水,再回输锅炉,想法极好,可这迅速二字,谈何容易?我们用生铁铸了几版,不是冷凝太慢,便是受不住冷热交替,轰然开裂,孙木匠都快将江南的铁矿试便了!”
宋应星放下笔,将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继而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天地造化,自有其律,水汽遇冷则凝,此为常理,然急速二字,关键在一导字,百炼精钢,需以冷水淬之,其表面会瞬间凝结成无数细密水珠,因其表面光滑,导热极快?”
王徵一愣,遂即恍然,“长庚兄之意是。。。冷凝器内壁,需极其光滑,且需用导热极佳之材?”
“正是!”宋应星坐直身体,眼中重新燃起火焰,“生铁粗糙,易结水垢,导热亦非最佳,我们或可尝试,用。。。紫铜,紫铜延展性佳,可打磨得光滑如镜,导热更是远胜生铁,将冷凝器做成多层紫铜薄板夹层,中通冷水,废汽遇铜板则速凝成水珠滑落。。。”
“而冷却之水,可印自室外河水,利用高低落差循环,如此,不费人工,冷凝不息!”王徵激动地接上,声音不自觉都提高了许多。
但旋即,他又冷静下来,“然紫铜昂贵,铸造如此大型夹层器皿,工艺要求极高,耗费恐。。。”
“良甫,”宋应星正色道:“此乃国之重器,非寻常民生器具,陛下信重,将此重任托付你我,岂能因耗费而畏缩不前?况且,若能成事,剩下之煤、提升之效,又何止百万?此乃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之举!”
王徵闻言,面露惭色,朝宋应星拱手道:“长庚兄所言极是,是徵着相了!”
夜更深了,炭火盆里偶尔爆发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
宋应星看了眼屋角地漏,收拾起桌上图纸,朝王徵道:“今日便到此吧,你那徒弟不在,你也不能继续废寝忘食不顾身子,年纪大了,可不像年轻人那般能折腾。”
王徵没有辩驳,笑着同宋应星一起收拾,“长庚说的是,明日叫上李不漏几个再一起商议商议,没准儿能有更好的主意。”
“说的是!”
二人收拾好桌案,并肩走出屋门,又相互作揖,才转身朝着各自的院落走去。
只是今夜,怕是难以入眠,脑中思考的,想来还是如何完善蒸汽纺织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