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啓发才不管仇不仇的,只管出气,“还认我这个师傅,就要受着!”
在他心里,这柏青是自己的人,从来都是打得的!便抡圆了又是一鞭,打完了便道,“门外跪着去!”又朝人一啐!
刘啓发爱戏,四处搭台,养着一大家子。
他也爱钱,更知道现在有人捧结香,小皮猴儿已经成了棵摇钱树。但他就是忍不住要教训,怕他疏了艺,忘了恩,更是恨自己护不住这块好料子。
这徒弟,既是恩情也是生意,既当儿子养,也当仇人防,个中既有情也有怨,早就混在一起了。
他刘啓发本是想养出个“文武昆乱不挡”的角儿,现在却都当他这个师傅是掮客!
越想越是又怒又怨,一腔子说不清丶道不明的邪火烧来烧去,只能撒在这没人护的小人儿身上。
但今天也奇了怪了,疯抽了几鞭也顺不过来气儿。
他黑着一张脸,丢掉鞭子,又进屋连抽了几袋子烟,堪堪刚能对付过来,却又激起了一阵咳嗽,呼哧呼哧好一阵,这一口气儿才捋顺。
过了晌午,刘啓发也没吃午饭,躺在榻子上转头问婆娘,“皮猴儿崽子还跪着呢?”
“我瞅瞅去。”婆娘说着便出去一瞅,柏青果然还在冰天雪地里跪着,她赶忙过去拉起来人。
“师娘。”柏青看她拉,以为心疼自己,红着眼眶,“以後别打我了…”
“不打,不打了。”
婆娘只是怕结仇,梨园行当,十徒九仇啊!结香白吃白住这麽多年,现在终于能挣钱了,可一定得哄着点。
“师傅…我看他这些天咳得厉害,这是同仁堂的枇杷膏,爷赏我的,您拿给师傅。”
柏青抖着手,摸出来个青瓷罐子。
“你倒是孝顺!”婆娘堆着笑接下了,又使眼色让柏青甭跪着了,赶紧回房去吧。
这婆娘一路念着这孩子倒是有心,回到屋子献宝似的拿出罐子。
刘啓发拿烟杆子一挑开盖儿,又撂下,“私藏东西,挨了打才往出拿,甜了吧唧,糊弄二鬼子的玩意!你去,把这放到斗柜上去,别让这群猢狲再给我碰洒喽!”
柏青一瘸一拐回到了屋里,看并没给自己留饭,便捂在被子里躺下了。
不大一会儿玉芙进来,端了个碗,走近扶起了他,“皮猴儿,喝点儿面片儿吧。”眼眶瞧着就红了。
“师哥,不疼的。”柏青正要接,玉芙却要喂他,”柏青吸溜了一口,道,“睡一宿就没事了。”
“你…你不如叫那位爷把你的契买去吧,这麽打,怎麽受的住。”玉芙瞧着人身上的鞭伤,衣服抽破了,皮肤也向外翻着。
“还有一年…我眼看着能挣钱了,再孝敬一年师傅。”柏青咧了咧嘴,“别哭了师哥。”
吃好了饭,玉芙又看他伤口实在严重,便去自己屋子里翻出些金疮药,给人上着,“昨天,你是和廿老板出去了?”
“是的,师哥,他说要教我…教我伺候人。”柏青抿着嘴嘟囔。
“真是不正经,你个皮猴儿也信他。”玉芙臊他,“那…自是去周公子家了?是周公子要你?”
“周公子?”柏青想了想一衆宾朋,“不是,是方军门。”柏青道,“後来,我就遇到顾少爷了,就…就和他回了家。”
“方军门?那可是个‘戏痴’,前儿在广和楼还唱过《夜奔》呢,他是个爱戏的,又怎会打你呢?”玉芙又给他掖了掖被子。
“大概…大概是嫌我唱了粉戏,又不肯和他那样…”柏青突然伏身干咳。
玉芙赶忙把人扶起来,给他抚背顺气儿。
“对了师哥。”柏青挣起来,歪靠在他怀里,又想起一问,“我为什麽叫结香?”
“我是芙蓉,你是丁香呀。”玉芙用帕子给他沾沾嘴角,一刮他鼻尖,轻笑道。
“是了!师哥!”柏青白着一张小脸,笑眼弯弯,“你艳,我素!你是丽娘,我就给你配春香,你是莺莺,我就是红娘。”柏青又撑着躺回被子,轻轻道,“今天有人说我名字好!”
“名字好?”玉芙的眼眸突然暗了下来。
也曾有人说他的名字好,说他哪儿哪儿都好…
“咱们的名儿,都不是由我们自己的,我的本名是什麽,我都要忘记了…这名儿也就是供人玩儿的!”
“可你就是芙蓉,谁都没有你艳,你的名儿就是好!我的也好!我的名字还能作诗呢!”柏青才不听他的,在被子里自顾自的开心着。
“好了,你的名儿好,快好好歇着。”
玉芙安慰他两句,也起了什麽心思似的,帮人掖好被子,又偷偷摸摸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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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