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闹,好像越闹越起了力气。
如果那人死了,自己也不想活了,他这样想到,汗水和泪水挂在颊边,脸被麻布袋擦得生疼。
玉芙从来没这样不管不顾过,什麽体面全都不要了,非要闹个精疲力竭。
突然,起了几声枪响,他怕的一抖,噤了声,身体被一个沉重的身躯带倒,身边突然安静了。
汩汩热流不断涌进麻袋,淌在袍子上。他觉得不对劲,起了心慌,便继续喊闹。
只片刻,又传来几声脚步,有人靠近自己,他便又大力挣扎起来。
“小东西,是我。”他听见那人说道。
玉芙一下卸了力。
很快,麻袋被解开,他重见天日。
眼前是那双万事不萦于心的眼,玉芙便不管旁的了,直直扑进那人怀里,呜呜地哭着。
周沉壁揽着人肩膀,从头到脚看了他一遍,一捞膝盖,把人抱在怀里。
“我以为你……”玉芙仰起脸呜咽。
“怎麽会呢,小东西。”
怀里的人可真是狼狈,周沉璧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样子。
玉芙却顾不得这容姿了,他必须让人捧着,让人接着,他的一颗心碎得不成样子。
他偎在人怀里,嗅着他的味道,叨叨着,“我不准你有事,你不许有事,我不准。”
“不准。”周沉璧应了他,大着步子跨过地上的尸体。
玉芙看了眼地上,吓得挤上了眼睛,离自己最近的居然是阿顺,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这人从小就跟着周沉壁,不似北方的家奴,他既是贴身随侍,又是伴读,照料起居,事无巨细。俩人一起读圣贤书,一起调皮捣蛋捉弄先生,一起走南闯北,又替他遮掩了不少丑事,二十年的朝夕相处,就这麽结束于一记枪响间。
“你涂胭脂了。”这人却目不斜视地走着,又轻飘飘一问。
玉芙睫毛颤颤淌着泪,揪紧了这人的袍褂,“哪里还有,早就蹭花了。”
“还有。”他最会哄他。
他又把人抱上车,车夫一挥鞭子,马车绝尘而去。
周家小厮们留下来善後,歪斜的尸首被擡走,血迹也被黄土掩埋。很快,这处便会人来人往,祸事将随着活人气儿被踏进土里,再不见踪影。
一路上,玉芙蜷在人怀里,手脚冰冷。
“阿顺,他死了?”他声音发颤,那双圆睁的眼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背主的奴才。”周沉璧只道。
“他一直跟着你…说死就死了……”
“管他做什麽?我不也差点死了?”
“不会的!不准!”玉芙又哭起来。
周沉璧捏起他的脸,冷着眸子盯着,唇却不由自主地压了下去。他吻得又狠又急,像是发泄,又像是想找一点慰藉。吻毕,他又捧起人的脸,俩人额头贴着额头。
“这下全京城都知道了,要拿捏我周某人,就要把你绑了。”
“是……是麽。”玉芙睫毛轻颤,在他的气息里抖个不停。他第一次听这人说起怜爱,自己在他心里,这麽重要麽。
周沉璧确实後怕。
阿顺内外勾结,以东洋的仿制品替换真品,而真品就暗地里在他的一间铺子瑞和祥转售,这一切还是打着自己的幌子。可这年岁,做这两头拿的营生哪有这麽容易,这奴才很快就竖了敌,可敌在暗,他在明,一时没有好的对策,却又因为短了礼亲王的贡缎而让周沉璧遭受杀身之祸。
昨日要不是安玉贵提醒,他换了个替死鬼在轿子里,自己恐怕真就死了。
这件事悬而未决的事情还有很多,宫里头谁和阿顺沆瀣一气,周沉璧暂时也没有头绪。
他又侧身把玉芙搂紧,一头埋进人的温热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熟悉的味道,温暖洁净,又带了点脂粉香,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
“痒……”玉芙手指绞紧了衣袖,声音软得像是要化开。
他一番大悲大惊,现在虚惊一场,失而复得,他简直不知道怎麽样才好了。只好脱了力气,歪斜在马车里,任由人家牵着自己的悲喜。
“小东西,这麽担心我?”这人咬着耳朵问。
腔子里从东奔西突到一腔春水,玉芙迫切地想和人皮肉贴着皮肉,来寻点温暖。他捧着人的脑袋发出细碎的软哼,“周公子…我…”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停了。
周沉璧撩开软帘,倾身下车,然後回身,朝玉芙伸出一只手。
玉芙扶着他,颤颤巍巍起了身,刚挪到马车门边,视线一转,竟是椿树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