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半蹲下去,捏起柏青的脸。“你怕了。”
这张小脸儿从未起过这样的怕。
他又松开他,似是低喃了一声,“你没有酒窝。”
“带我走!”顾焕章远远地那麽喊着,“你别碰他,你带我走吧!”
这人却没听见似的,丝毫不看他,只呆呆盯着柏青。
顾焕章忍着剧痛往前挪动,他想扯起来地上的小人儿。
那人满脸的泪,抓着人袍子一直哀求。
“结香…你起来,别求他。”顾焕章几乎趴伏在地上。
景明看着滚在泥地里的两人——
一个可以供他私刑玩弄的革命党,一个有点像小桂子的人。
正走神着,顾焕章不知道怎麽扑了过来,也不管伤口,就要夺他的鞭子,“这是租界,你休想带走他。”
摔跤角力,景明可是最喜欢,当下却突然地兴趣全无。这人力气挺大,可不得要领。自己闪了几下,这人就趔趄地摔倒了。不过,他是真不怕死,这就又扑身上来,要和人继续拼命。
景明大力一甩,马鞭在北风中猎猎作响,看这人无惧,他又疯抽几下,直把人抽得再起不来才转身勒马,径直扬鞭而去,再不管地上的两人了。
“爷!”柏青赶紧扑过去,扶起来人,“爷,怎麽和他拼起来了,咱赶紧回去吧,您这伤口要让大夫瞧瞧。”
“不疼。”顾焕章亲掉了他一些眼泪,又给人拍拍袍子,“没事了。”
公馆里,大夫给顾焕章上好了药,细致医嘱後便告辞了。
顾焕章看柏青不哭了,突然沉着脸,问他,“刚才你瞎说什麽呢。”
“我,我说什麽了。”柏青和他装傻。
“你啊你…你不是懂了麽,怎麽好说那样的话。”
说着脸色似更沉了。
柏青这就委屈了起来,“我又有什麽办法呢,你跟那人走就是个死。”
这人怎麽这样轻飘飘地问他。
好歹这一番危急终是过去了,他擡起小手,抚了抚这人的额头。这人也只是受了些伤,于是他缓了缓,喃喃说,“我也没有旁的,那个人想要,给他便是。”
“什麽叫没有!什麽叫想要!”顾焕章一把攥起他的手,又是一皱眉。
这一下狠狠地牵动了受伤的肩膀。
“哎,你别动!我是男人有什麽贞洁!”柏青情急之下突然说了这麽一句,“难道我要见死不救!难道我要让你为了什麽劳什子贞洁去死?就算我是女人,为了救人性命,这贞洁也是可以丢的!”
小人儿越说越激动,眼泪是一把一把地流,还说自己不懂,这人才是这样不懂!
“胡说什麽呢!”顾焕章赶紧揽过人,高声打断他的话,“我是说!我怎麽舍得让你去伺候别人!他没带枪,这又是在我公馆门前,哪里需要你来为我拼姓命!”
“可你…你刚才也叫他带你走!你走了,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
“关心则乱!”顾焕章抓着小人儿的肩膀,大个子弯下腰来,“对着你,我就不知道怎麽办才好了。”
“而且…为了你的贞洁和性命,我必是要拼命的…”
柏青隔着泪眼看他,又是很多个他,很多很多双亮亮的眼。
他赶紧擦了擦泪,眼睛对了上去,“你心里有我。”
顾焕章点点头。
柏青又是个哭,虚虚靠着人家,“可你怎麽不怕死呢,死了就什麽都没了。”小手拿个帕子一点一点给人擦着绷带里渗出的血。
“…”
顾焕章看人止不住哭,这就赶紧换个话题,“你个小迂腐,今天倒有这般高见。”
“戏文看多了,就懂了…”柏青擡起头,对上他的眼,认真道,“男人们可不就喜欢这些个贞烈!可一个个的贞洁烈女真是太可怜了!”
“嗯。”顾焕章对戏文没什麽高见。
“所以,”柏青眨眨眼,拿手一把抹掉眼泪,在屁股底下擦擦,“我才不要演什麽贞洁烈女呢,没意思…我呀,这两天这一折子…”
他这就给顾焕章讲了讲这两天他唱的戏,眉飞色舞的。
顾焕章听着,眸色却慢慢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