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昀贤弟!”方抚维朗声一笑,抖落大氅上的寒气,一旁的小厮赶忙接过。“好个‘雪映白楼’,你这公馆的景致,当真不俗!”
“寒云兄说笑了,不过陋舍。”
俩人正寒暄着,喜子扶着柏青也到了会客厅。甫一进门,瞧到姓方的,他就忍不住颤了颤身子。
顾焕章一眼扫过,大步走过去,拢了拢人,而後帮他脱掉外面的大袄,扶坐到沙发上。
方抚维凤眼微眯,眸光在柏青脸上逡巡。
这三分怯,七分纯,可真勾人。
“结香弟弟,可还认得我?”
“方军门。”柏青强撑着坐直身子,喉间发紧。
方抚维看着这人的病弱样子更是心思一动,“听闻你明年开春便要挑班唱戏?”
他绷着脸,一副老斗嘴脸,“眼下,京城戏迷尚不识你,这戏,该怎麽唱,怎麽演,可得仔细斟酌。”
柏青垂下眼睫,很有礼数地作答,“结香,诚心请教方军门。”
这一声恭顺应答,让方抚维有些不大得劲,那个梗着脖子与他硬顶的倔强小伶,如今竟乖顺得像驯熟了。
他强压下心头窜起的无名火,“梨园行最忌讳没真本事,单靠人强捧。你与仲云贤弟,还是避嫌为好。”
柏青看看俩人,有点怕给顾焕章惹了麻烦,便赶紧又应了。
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方抚维更生气了,“若人人都当你是堂子里的玩意儿,你这辈子就甭想挺直腰杆做人了。”
“方军门!”柏青忍不得了,直冲着他,“唱戏的谁不巴结个‘老斗’?我是个什麽玩意儿,我自己知道!我不怕被戳脊梁骨,我是下九流,可骨头也没软到不敢认!”
这一番话语言毕,嗓子更哑了,顾焕章身形一动,黑眸子扫过方抚维。
这人却不管他,看着柏青马上要挑泪的透水眼珠儿,小身板也盈盈颤着,这才觉出几分快意。
他慢条斯理整了整袖口,盯着人发抖的唇,继续道,“结香弟弟,你往後也不好经常来顾公馆,尤其是这大白天的就登堂入室…
“寒云兄!”顾焕章厉声喝止。
可姓方的恍若未闻,收回流连在樱桃口上的眼神,转身对着顾焕章,“仲昀,你和我可不一样,人人都知道我纨绔惯了。可你呢,你可是个顶要脸面的买办,若叫人知道个戏子日日登门…”
他故作意味深长,“哪家媒人还敢踏进你这…”
“寒云兄。”顾焕章又一次打断他,“你可曾听闻庆亲王与我指亲一事?”
庆亲王?
方抚维漫不经心地掀起茶盖,他本就是讥讽这顾二除了几个臭钱毫无根基,偏偏这人又提起庆亲王。
提了又有何用?
这位王爷现已恶名昭着,大势已去。放眼全京城,能与他方家抗衡的权贵,尽数也没几个!
他撇了撇浮沫,眼睛还瞟着柏青,这人巴掌小脸又冷硬起来,这味道才对。
他着急和这小伶说话,便想随便打发顾二几句,“略知一二。那家子破落旗人,虽顶着上三旗的名头,却愚忠得很,不是说庚子年阖家殉了国麽?”
“不错。”顾焕章道,“当年庆亲王正是将那家格格许与我。”
“格格?”方抚维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桩事情。
“这出指婚已经放了‘大定’,就算作数。虽然人已薨了,可这位格格的牌位一直在我後院的祠堂供着。”
牌位?方抚维略严肃了点,一放盖碗,“你。。。。。。”
柏青也当场怔住。
“虽未与外人道。”顾焕章擡眼盯着方二,“我已立誓,此生不再续弦。”
不再…续弦?柏青咬着嘴唇,腔子突然一片生疼。
“哈哈!”耳边却突然传来姓方的阵阵大笑,“好!好个此生不续!”
方抚维稀奇,这顾二可真是个守节的!
什麽望门寡或者自尽殉节之类的悲剧他倒是听过,可男子这般有气节,不但认婚,还给人立牌位,他可真是闻所未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