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爷,请吧。”经励科把金宝请出去,又道,“柳老板在三楼有会客厅,我先带您上去。”
“有劳。”
金宝跟着上了楼,进屋落座等人,经励科给他看了茶後也躬着身子离开了。
约莫过了一刻,门响了,金宝差点打翻了茶碗,手足无措间,人已经进来了。
“柳玉芙……”他呆呆开口。
“连名儿带姓地叫我,也就是你了。”这人的声音还是那麽好听,金宝看他关好门。
金宝有些心慌意乱,他迎上去,梦游般,“你……你累不累,先喝些茶?”
“你回来了。”玉芙只道了这一声。
这人的身体带进来一些料峭春寒,激得金宝清醒,“嗯,回来了。”他也干巴巴地应付。
金宝突然有些怪他,怪他波澜不惊。但自己却无法和他一样平复下来心情。
又见玉芙绕过去他,“三年了。”而後叹了口气。
“三年了,你好不好。”金宝转身拉住和他擦肩而过的人,“你怎麽刚才像不认识我。”
玉芙没有挣,任他拉着,“历练了,长记性了,不能再由着性子哭哭咧咧。现在习惯了这样。”
“对不起。”不知道为什麽,金宝看他这样,有些心虚,“我回来了,我回来了!”他使劲捏着人的手,“我真是不该走!”他好似没有变,还是三年前那个毛头小夥子。
玉芙任他拉着,也似真心道,“回来了好。”
“你不恨我?”金宝又往前倾身。
“恨。”玉芙躲开了,到另一侧坐下,“恨有什麽用。”
“我去看过他了,地方选得不错。我没有想到,他竟……”金宝垂着头,“他走得那样急。”
玉芙端起茶吹着,似是在听别人的事。
“早知道我就不走了,顶着骂名也要……”
玉芙还是摇头,“人各有命。”
“我後怕,我真是怕你想不开。”金宝大着步子迈过去,几乎是扑在人的膝头,“我怎麽能留你一个,你是怎麽过来的!”
他仰头看他,突然就顾不上自己的久别重逢了。一腔子衷肠都比不过这人的委屈,这人的心已经碎了,他看出来了,便只剩了心疼。
“人眼看着就要烂了,只好是让他早早解脱。”玉芙放下盖碗,按了按发红的眼眶,“他肯定还怪我。”
金宝看他放了茶,赶紧去捞人的手,紧紧抓着。这双手很软,很凉,他尽力地暖着。
“然後就是几批急着出口的绣货,铁路上,顾家老七动了手脚,怎麽也拿不回料子,只好是违了约,赔了款,再由顾家把这单生意做了……”
这几年的事情,玉芙对谁也没说。但对着这人,终于像开了闸,滔滔地往出流着,“我怎麽能守住这个家呢?”
他垂着眸子,“没几天就散了,各处买卖都叫人欺负了个遍。大奶奶还是改嫁了,忙着和我分家。分了家,我又跑了趟南边和奉天,把其馀两房的孩子们接回来,忙来忙去,这就一年的功夫了,哪里有时间想死的事情呢……”
金宝脸贴在人膝头听着,手一直抓着人的手,手指都有些发麻,还是一刻也不愿意放开。
“回来,回来就又能唱戏了,我就开了锣,更顾不得什麽了,就这麽茍活着吧。”
“柳玉芙,你别这麽说。”金宝有些後怕。自己这几年也难得很,脑袋别在裤腰上,就是为了一口气。他誓是要出人头地的,拼了命地往上爬,可和这人比起来,好似也没什麽难的。
“我的命都是他的。只是我食言了。他死了,我却活着。”
“别这麽说!”金宝站起来,“我的命是你的,我俩好好活!”他把单薄的人拢在怀里,“柳玉芙,你哭出来。”
玉芙没有哭,倒也没有挣动,但金宝却觉得狼狈,扑了个空般。这人的境遇冲击着他,让他腔子止不住的疼,眼眶止不住的热。
他紧紧抱着人,可怀里的人好似真的全然不需要自己了。他不想相信,贴得这样近的两个人却隔得那样远。
他喉咙哽着,眼睛通红地嫉妒着一个死人。
夜里,顾焕章独自到了“大小姐家”。这处宅子只有革命活动之时才人来人往,平日就只有柏青一个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