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青咧咧嘴,靠在玉芙怀里,似是累了,也不再说话了。
廿三旦也叫车夫赶着车,随二奎往家去了。
“何老板,那个粉面桃脸儿……当真给姓周的做了妾?”二奎问着廿三旦。
“你是越发没大没小了,怎麽好好的,连人都不会叫了!”
“哼!这是人干的事嘛!再说…为了姓周的,你…你的身体可是刚恢复点儿…我自是对他们没有好脸色的。”二奎愤愤道,“这可真是个吃人的世道,黑白不分,男女也不分了!”
“小丫头懂什麽世道。”廿三旦觑她,“不是说要买什麽全书,人家不卖给你个小丫头,要我带你买,今儿个就去罢。”
“好好!谢何老板!”说着,一只小手亲亲热热挎上人的臂弯,平时板着的一张小脸儿居然露出点笑模样,毛扎扎的黄毛小辫儿蹭在人胸口。
“是呀,何老板你瞧,连书都分人才卖!他真是上赶子找气受!”
“你个小丫头!”廿三旦不露声色地抽回了手,又喃喃一句戏词,“……若不趁此时自行描画,流在人间,一旦无常……”
“是了…他可真是个傻‘丽娘’,为着别人生……”
二奎说着,往回缩了缩小手,小脸儿也又绷起来。
可又有谁不是呢?
都是“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往前坐了坐身体,忙着给黄包车夫指路。
又有谁能真活明白呢?
这一遭,来过,活过,总要有人看见,有人记得,才算得数。
顾公馆里,顾焕章拿着一封信饶有兴致地看,信笺上缀着一枚小叶子。
是上午他和柏青一起捡的。
京城的秋天很漂亮,各色的叶子在园子里落着。
柏青便在公馆後花园里提着一只细藤编的小篮,在满地落叶间挑挑拣拣,边捡边举起叶子对着天光。
顾焕章正看着报纸,目光却隔着玻璃若有似无地扫着外面。
最後还是忍不住走出书房,和人一起蹲在落叶堆里,两人头碰头地一起翻拣。
“夹在书页里等叶子干透,比画儿还好看呢。”柏青边捡边道,“要形状周正,颜色鲜亮的,还要干净一点的。”
“我瞧瞧。。。这片金国槐的叶子倒是齐整。”顾焕章拾起一片金黄的小叶,忽然发现叶柄上还挂着颗白果,“还带着果子呢。”
柏青凑过来看,眼睛弯一弯,“金槐我捡了好多,都比你的大呢。”
顾焕章却非要放进篮子里,“得空带你去西山,红的黄的都有。”
西风掠过来,他偏头打了个喷嚏,柏青下意识脱口而出,“狗百岁!”
“这又是句什麽话儿?”
“街上的洋教士都是这麽说的。打了喷嚏就要说‘狗百岁’。”
“洋教士?”顾焕章眯眼一想,“哈哈,洋教士说的是Godblessyou。”
“不就是狗百岁吗?”
顾焕章想着柏青的认真模样,坐在书桌前就笑出了声音。
柏青的戏排得晚,散戏归家定已是夜深,第二日就起得迟些,顾焕章有公务在身,不能尽兴贪眠。
二人一合计,便商量出个互通信件的法子。
顾焕章早上醒来,轻手轻脚怕惊动人,独自走进书房,提笔给他留一封短信。柏青晌午到书房习字,看见信便也回上一封,搁在原处。顾焕章傍晚公务既毕,展信读罢,再写过去回信。
就商量如此你一封我一封,交替着。
他提起笔来,这就给人写着回信。
“收到你第一封信,十分欢喜。见你的信,如同见你一样,要紧。
你说回回马比伊犁马还快,菊花青的颜色也好,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趣事?
晚上叫厨房留了你爱吃的。
你写的’看‘字,多了一笔,变成’春‘字了。”
写完,他也拿一片叶子粘上去上,仔细着压在案头,这就回房睡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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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话1:
柏青:嘿嘿,你猜我每天怎麽回家?
作话2:
【若不趁此时自行描画…】:出自昆曲《牡丹亭》,完整为“若不趁此时自行描画,流在人间,一旦无常,谁知西蜀杜丽娘有如此之美貌乎?”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也出自昆曲《牡丹亭》,完整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