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19小上坟
柏青总说公馆里的饭菜味道和外头不一样,顾焕章听厨子说才知道,公馆的水是甜水,而寻常百姓吃的都是苦井水。他心里一涩,遣着司机往来于椿树胡同和公馆间。等这人排练完,就接着他,让人带他到公馆吃些喜欢的餐食。
柏青每日排练完都穿戴好整洁的衣服,盼着汽车,可一连几日都是只有司机。他又偷偷留下来过夜,可却还是见不到人。
顾焕章却是抽不开身,这几日洋大班要过洋节,很多事务便积攒在他这里。他只好谴人带话儿给刘啓发,又嘱咐金宝多多送去些银钱,安顿刘啓发全权做主,一切都要按最好的办。
刘啓发倒是本就有了主意。
戏讲究百看不如一学,百学不如一练,在正式挑班前,柏青要尽快积累舞台经验。
当下便行动,想买两罐顶好的烟膏子四处打点。
广和楼後台,他探头探脑,总算等来了小凤卿的跟包四儿。
这四儿跟了小凤卿十来年,最懂烟膏子的成色。
不为别的,只因他家主子那位表妹,如今的凤老板太太,是个一刻也离不了烟膏子的“老枪”。
当年他们凤老板就是起了一念善心,看她漂在外面就是个死,才收进房里。
这凤老板艺绝,可挣来的分分毫毫都浸着汗珠子。
这“夫人”却不体谅,人家下戏了,回到家,屋里也是冷锅冷竈的,连口热饭热汤都落不着。
动不动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赌咒发誓要戒烟。可年年折腾,回回失败,如今反倒变本加厉,干脆住进了烟馆,一个月光烟钱就要烧掉一万块大洋。
小凤卿有时候实在顾不过来,只得让四儿跑腿打点银钱,日子久了,四儿自然成了行家。
刘啓发打听完,记得了非得是“云土”才成,是云南来的上等货色。
可却又被拉住,脱不开身。
小凤卿现在正在台上唱着,梳头丫头春香也闲下来,这就凑过来,手里还捧着几块桃酥给他,“吃吧,兰馨斋的,难买着呢。凤老板只吃这掉的渣儿,嘴刁着呢,大块就赏我们了。”
刘啓发没客气,拿一块,春香和四儿俩人一唱一和,就着这酥脆响儿,直抓着他替主子鸣不平。
原来这小凤卿虽是头一号名旦,却远不如廿三旦那些二流角儿活得潇洒。他要维持绝世名伶的排场,每季还得置办新戏的行头,单是一套点翠头面就得几千大洋。
更别提那烧钱的戏班子,票房净被饭庄子丶茶房层层抽成,包银还得他们凤老板自己垫上。
再说他那宅子,日日戏迷堵着不说,各地来的票友丶报馆记者丶捧角的权贵也络绎不绝,流水席从早摆到晚。更别提老家涌来的穷亲戚,把个好好的四合院挤成了大杂院,门槛都快踏烂了。
刘啓发瞧着俩人这点心渣儿和着吐沫星子乱飞也不嫌烦,他听着,只觉得好。
最好小结香也赶紧成大角儿,养个大班子,置办下一处大院子,也能天天吃桃酥!
就着这点念想,他便搓红了脸,哈着气又冲进寒风里,连夜买膏子去了。
隔天儿,他先给那福连升的白福全递了去,一番打点,柏青终于多了几处体面的唱戏台子。
刘啓发暗想,你个小讨债鬼出息了可一定不能忘了本儿,师傅我都未曾尝得这样好的膏子!
白福全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倒也一点儿不含糊,他手里的露脸儿的机会多着呢。
可这经励科也不是好哄的,自是要先试试人的本事。
他先给人安排了王府堂会的开锣戏试水。
几个漂亮孩子轮着唱,基本功怎麽样,是要亮本事还是露怯,一试就得,一点儿也掺不了假。
这不,几句下来就比出了高下,柏青确实掐尖儿。
白福全便把第一舞台的垫场戏给了他,这几折子戏要是唱好了,倒可以考虑让他给头牌做个配,再多露几回子脸。
他还亲自给人选了两出小戏,《忠孝牌》和《小上坟》,一出苦戏一出跷戏。
倒不是多高明的两出戏,这经励科安排戏码,首先考虑的是这噱头。
苦戏开唱前,柏青在帘子後头探头探脑,这是他第一次在戏园子里唱。
除了看客,卖吃食的小贩,点餐点戏的,还有和自己一样捡烟头的半大孩子,各色人物在台底下来回转悠。
我终于要上台了!他想。
开唱前,台上一盏惨白的汽灯迎头打下来,衬得巴掌脸愈是惨白。
他跪在台上往前匍,开始卖力气做工。
膝头在台板上蹭出两道重重的灰印,颈子好似折断的花枝子,虚虚垂着,肩胛骨在破旧的白褶底下耸动,让人心疼,也让人怜。
这苦戏是要把台下看戏的眼泪唱下来,唱得越苦,打赏就越多!
也不知他心里是有什麽伤心的故念,总是先把自己的眼泪唱了下来。
几声腔从喉咙深处一丝丝地抽,“爹——娘——啊——”尾音要颤着,还要猛地拔高,最後断在半空,只剩急促倒气的抽噎,这抽噎的当口儿正是要得了一片叫好!
一个小小人儿,眼泪汪汪,唱腔含悲,眼中含苦,在座看戏的都陪着他一块儿落泪,一开腔,台上台下总是一片凄凄惨惨。
观衆哭罢了,便纷纷朝舞台上扔铜板丶扔大洋,金镯子玉戒指也不断砸上来!
柏青夹着步子从入相转下去,膝盖虽然砸得生疼,但他不在乎,上台必是要这样拼的。
另一出就是这跷戏,演一出偷情桥段,总是这种身量未足的少年去扮相。身型要纤细柔弱,再踩上这跷,看得就是这腰臀扭动。
柏青几步跷工,盈盈颤颤,一拈细腰真如杨柳随风。一句“孝衣底下红袄露,想是娘子盼郎归”配上美目一双,眼风在场上飞来滚去,居然真能演出几分放浪轻佻。
几日下来,柏青就唱出了些反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