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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73 三声叹(第1页)

第95章73三声叹

三年後。

今年开春儿早,最後一场雪一化,风就似暖了。金宝只穿了夹袄,带了两壶酒,一小包纸元宝,就一路上山去了。

他是来找一处坟的,不难找,顺着打听来的路一路上去,便看到了。它独自占据着一座向阳的山岗,没有祖茔的喧嚷与层层宗室牌位。

只它一座。

坟冢由青石垒成,两个威武的石像生一左一右,一张白玉祭台,缝隙里已生出几株青草。坟的边界,勾勒一排低矮的常青树,不阻隔视线,只将这一方天地温柔地圈起来,自成世界。这里能望见远处的驿道,能接住每一天最早和最晚的光。

地方选得不错。

金宝拿出一块巾子,扯了酒壶封口,含一口酒喷湿巾子,擦拭着墓碑。这方碑应该常擦,抹掉浮土便反射着流动的云与天光。

他盯着一串写着皇清的生辰卒月出了会儿神,又起身把酒供好,念念叨叨烧了元宝。

这就倚着墓碑,扯开另一壶酒,独自喝着。

你死的太早了!他忿忿地想。我恨不得把你这坟刨掉,拉你出来再活上它几年!

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凉,玉芙扯了扯被子,身旁传来温暖的热量。

“小东西。”

“你……你醒啦?”玉芙赶忙转身,急急地就钻进人的怀抱,不管不顾地抱紧,“我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什麽话,不是不准我死?”这人笑着。

“就是不准!你倒是听我的呀!”玉芙把脸埋着,无措地哭了起来。

越哭越恨自己,这泪永远不争气。不准哭!不准哭!人已经醒了你哭什麽哭!

冰凉的泪却根本止不住,兀自在枕头漫延。玉芙不愿意睁眼,他知道,又是一个美梦,变成噩梦。

你还怪我,他想。

煤球儿感觉到主人醒了,这就凑上去,拱进人的颈边,呜呜咽咽。

玉芙抱着温暖的煤球儿,安抚了这只大狗,又抹了把泪,起床了。

周沉壁已经死了三年。

金宝走後的第二天,玉芙早早来到医院,他赶上了洋大夫的治疗。

几人先是把人脱得精光,食指粗的皮管子连着触目惊心的粗针头,就要往人身上扎。玉芙惊呼一声,护士怪他见识浅,只道这是时下最先进的皮下输液。一番折腾後,这人的大腿丶腋下丶背都留下了触目惊心的淤痕。

漫长的输液後是更加不忍卒视的灌肠。为了维持营养,只能把诸如牛奶丶肉汤丶糖水等流质食物就这麽从肠子灌进去。

洋大夫最後还要尝试饲喂,他拿手拍拍人都脸,毫无反应。护士小心地拿勺子给人喂一勺汤水,可灌不进去,都顺着这人的下巴流进了脖子里。

玉芙忙上前去,给人擦掉,“不要喂了。”

洋大夫便作罢,一摊手摇摇头,“那我们晚上继续。”

“你受罪了。”玉芙俯在人耳边,然後稳着心神帮人擦洗干净,刮了脸,又换了新衣裳,再翻动翻动身体。一番操作如常,给人维持着体面。但是喉头已经哽咽到疼痛,他恨不得趴在这人身上不管不顾地大哭一顿!

又过了三五日,周太太请了法师招魂,仍然没有用。

玉芙在病房里熏起了龙涎香,想驱散让他不安的味道。“今儿我不出门,只陪你,我还揉了胭脂。”他坐在床边,拉着人的手轻轻按着,“你起来看看呀。”

他说了几句,盯着周沉璧出神。

这人一副蒸腾着热气儿的身体已经被折磨的不成样子,皮肤的几处青紫已经变成了水泡,严重的地方已经溃烂,覆着厚厚的药膏又熏着香,仍然掩盖不住一股味道。

“你这样受了大罪,还较着劲,是因为我不准麽?”玉芙想。

“凤卿,梨园行也要成立工会了,是麽?”

“是,不日就要开大会!就是要把这七行七科都管一管,尤其是那破经励科,里外不沾灰又两边通吃!”

“那你肯定要做会长了,我再给你做两套西装。”顾大手里已经捧着一套,这就要伺候他出门。

“各处的堂子也都叫取缔了,可算能好好地唱唱戏了。倒是你,你个老斗还要赖着我,也不怕误了我的名!”小凤卿睨他。

顾大讪讪,“不赖着,一会儿你出门了,我就去铺子。对了,明我约了一处照相,说师傅是上海来的,手艺好。”

“那你明天也好好拾掇拾掇,把你这脸儿剃剃,我照完了,我俩也叫他再照几张。”顾大一怔,赶紧拢了西服放到一边,又讪着脸上去,从背後贴着人。

小凤卿扒拉开他拢在自己腰上的手,“他妈的,蹬鼻子上脸!”

顾大现在不是很怕他,非要抱着温存,小凤卿也拿他没办法,只好任由人揉搓。

“今天我午饭也在铺子里吃,你别记挂了。”顾大在他耳边咬。

“行了行了,都要晚了。”

顾大箍着他,下巴抵在人的肩头,一口一口嗅着老山檀的味道,继续得寸进尺。

这几年,小凤卿没少让他吃苦头,但他也想通透了,横竖就认准了这个人,便也认下了自己的低三下四。不仅几次三番,狗皮膏药似的,打不跑骂不走,三年前又真的生了场大病。

说是心病也好丶相思病也罢,苦头他是实打实地吃下了,又是发烧又是吐血,活活叫扒了一层皮。喝了十几服药,病好了,人也没清醒,仍然是往小凤卿这处扑,愈发鞍前马後伺候,不求回报。这一番折腾,也说不清是苦肉计还是见真情了,总归是还能赖着人,并且终于得了些许好脸色。

顾大知足,在人翻脸前还是放了手,去取回衣服,伺候着人一层一层地穿上这西式套装,手也规规矩矩的,不叫这人再劈里啪啦骂了。

“你这是又编派什麽!”廿三旦把报纸往桌子上一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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