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一定很矛盾吧。在我无法想象的巨大事物的夹缝中。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起来。
“被小鬼说老子是那家伙的‘冒牌货’,气得要死,可到头来……无论我怎么挣扎,从里到外,都只能被拿来比较吗?”
“小鬼”大概是指当时在太平洋浮标(pacificbuoy)里的那个男孩吧。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们似乎有过交流。
“无论多辛苦,在那帮家伙眼里都不算什么。失败不被允许,就算成功了也连句慰劳的话都没有。”
“那帮家伙”是谁,我不知道。一定是我这种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可怕的存在吧。远处传来的轰鸣,已足够彻底地让我明白那有多可怕。
“直到差点死在那艘潜水艇前面,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只想踩着别人往上爬,只想让人看着我。想着到了上面他们就不得不看我了吧,就不得不佩服我了吧。”
我想起在海中拉他之前,他的表情。隔着呼吸管看到的上半张脸,映着惊愕的神色。
那不仅是对于自己被抛下的震惊,也是直面自己内心那难以置信情感时的表情。
───想要有人看着自己。
“结果根本没人看啊!女装潜入国际刑警组织,做了那么多铺垫,对那帮家伙来说,不过是个棋子罢了。”
同时他也一定绝望了吧。一边渴望有人看着自己,眼前却只有将自己置于死地的漆黑巨物。亲眼目睹了与自己心意完全背道而驰、绝无可能重叠的意志。
“某处想着,那家伙抛弃了我,说明他把我当成威胁了,觉得我碍事了,那我总算被他认可了吧?以为这就是我最好的结局了吧。”
仿佛被引导着,我将手放在他头上。只是几天没编辫子就变直了的头,柔软得惊人。
“都是因为在那种地方待了五年。因为有想看着‘格蕾丝’的人存在。就越来越渴望“有人看着自己”。”
与格蕾丝的互动浮上心头。五年里,我觉得和她说了相当多的话,却始终未能真正理解她。
“在那设施里我状态都失常了。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系统就被称赞,甚至只是帮忙泡杯茶都会被感谢。”
───原来如此,他。
他不懂。不懂得如何回应纯粹给予的感谢和好意。
无论是扮演女性还是作为工程师完成高难度工作,他都只是机械地完成。对于未曾经历、无人教导之事,他无法理解。
而且,恐怕。
“但那不是给我的,是给格蕾丝的。”
正因为那些感谢和好意的对象不是自己,才更加困惑了吧。
格蕾丝之所以绝不允许他人过度靠近,正是为此吧。
因为她──他──会因此动摇。
“只是披着格蕾丝的皮而已,却差点误以为有人看到了我,看到了真正的我。”
“…所以,你才不让设施里的人靠近你?”
“看起来像吗?可能因为平时周围那些家伙都太他妈自私了,以为设施里靠近我的人也差不多吧。”
这个人,到底待在什么样的地方啊?
一个完全不懂无偿之爱的、某种意义上极其天真、一片空白的人。
“所以嘛,既没地方去也没个目标,想着死在那儿也不错。”
我温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哪怕一点点,希望他能感受到。
“结果被某人,硬是拉走了啊。”
这世上,存在着想了解你、想直视你的人。
“…给你添麻烦了吗?”
听到答案这件事,非常可怕。所以,明明想着绝对不能问。
明明想相信格蕾丝的话。
“……不。要是觉得麻烦,当时就甩开你的手了。就算被你带走了,也该在那之后死掉。”
“……这样啊。……这样啊……”
没有添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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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想去接他”的心意,
“我也……想着不能就这么死了。……“想活下去”,我这么想了。”
和“想活下去”的他的心意重叠了。
从格蕾丝那里得到的珍宝,也传递给了他。
我轻轻将他的头搂过来。
那段以为将在海中终结的、宛如奇迹般珍贵的时光降临了。
一个只被允许坚强活下去的人。被环境、也被自己强加了这种生存方式,其实内心非常寂寞、笨拙的人。
虽然没有紧紧拥抱的勇气,但希望这份心意能多少传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