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究……还是狠不下那个心。”
沈栖梧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深沉的决意。
“杀她,易如反掌。但杀了她,我与当年那些夺走我希望的冷酷之辈,又有何异?”
她说着,目光再次落回方旬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寒剑,却又在触及儿子睡颜的瞬间,化为绕指柔情。
两人一时无言,目光都聚焦在熟睡的方旬身上。
小小的孩童对此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甜美的梦乡里,或许正梦着娘亲做的美味佳肴,梦着干娘讲的精彩故事,梦着自己当小皇帝的威风凛凛。
过了许久,虞静瑶见方旬睡得沉了,抓住沈栖梧袖角的小手也微微松了些力道。
她没有离开,而是轻轻起身,绕过云床,在方旬的另一侧优雅地坐下,随即柔若无骨般倚靠在雕花床柱上,月白色的道袍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姐姐,你也累了一天了,稍歇一歇吧。”
虞静瑶的声音比夜风更轻柔,生怕惊扰了这一室的安宁。
沈栖梧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儿子脸上,只是微微摇了下头,低语道“无妨,我想再多看他一会儿。”她的指尖,正极轻地拂过方旬微蹙的眉心,仿佛要将他梦中的些许不安也一并抚平。
虞静瑶不再劝说,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是多余的。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目光在沈栖梧与方旬之间流转,眼底蕴藏着同样的爱怜与温柔。
她也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抚摸着方旬的小手。
窗外偶有虫鸣,衬得阁内静谧非常。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云床之上,为方旬甜睡的小脸镀上了一层梦幻的银辉,沈栖梧伸出一只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描摹着儿子的轮廓,从饱满的额头,到小巧的鼻梁,再到那软嘟嘟的嘴唇。
她的眼神复杂难言。
“旬儿……”
她极轻地唤了一声,声音低哑,蕴含着无尽的情感,像是在确认他的存在,又像是在立下永恒的誓言。
“娘亲绝不会让任何人、任何事,再将你从我身边带走,绝不。”
她俯下身,在儿子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无比轻柔的吻。
……
西宫月死死盯着黑暗中那模糊的身影,灵力波动如深渊般晦涩莫测,远她如今的感知极限。
赤丹生缓缓从阴影中站直了身,借着洞府顶部岩缝透下的微弱荧光,他的模样终于清晰起来。
他是个形容枯槁的老头,佝偻的背脊像是被压弯的枯枝,披着一件宽大却破旧的灰袍散着一股药草与霉味混杂的腥臭。
他的脸像一块风化千年的老树皮,两只凹陷的眼窝深如枯井,稀疏的白乱糟糟地披散着。
“吾自微末中爬出,所见所历远你这点浅薄情爱。”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幽远而冰冷。
“你以为长生大道是什么?是花前月下,是儿女情长?不,那是与天争命!”
他缓缓踱步,身影在洞府幽光下拉长,仿佛一个从漫长岁月中走出的幽灵。
“我生于上古一场大灾变之后,天地灵机凋敝,万物衰败。为了一口灵泉,一片药田,宗门之间便可伏尸百万。我亲眼见过师兄弟为半块下品灵玉,将匕捅进彼此的后心,亲眼见过师尊为延寿半甲子,抽干了最宠爱弟子的本源精血。”
他的语气平淡,却透着渗入骨髓的寒意。
“那时我便明白,情是修道路上最奢侈也最致命的毒药。我抛却名姓,斩断尘缘,曾在一处地心毒火脉中枯坐三千年,任凭毒火焚身,血肉剥离,只余一副铮铮铁骨,借那极致痛苦磨砺道心。”
赤丹生停下脚步,望向西宫月,眼中是她无法理解的沧桑。
“百万年苦修,百万年挣扎,我脚下的尸骨足以堆砌成山,流淌的鲜血足以汇集成河。你可知我舍弃了多少东西!才终于窥得长生门径,凝结不朽道果。而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开始。”
“就在我四处漂泊,寻觅长生之时,遇到了至尊!”提到这两个字时,赤丹生枯寂的眼眸中,终于泛起一阵名为敬畏的波澜。
“至尊言我丹道有成,予我一个机缘,入观炼丹。”
他轻轻嗤笑一声,不知是在笑当年的自己,还是在笑眼前执迷的西宫月。
“在外界,我亦是一方老祖,可开宗立派。但在观里,不过是一名微不足道的后生。天地之广阔,大道之幽深。我所经历的那些所谓残酷,在真正的天道面前,不过是儿戏罢了。”
赤丹生缓慢踱步,那枯槁的身影在微弱荧光下如同索命的幽魂。
见西宫月仍依旧紧抿着唇,眼中是毫不退缩的决绝,便知言语已尽。
他不再劝说。
那深如枯井的眼窝中,最后一丝属于劝导者的耐心彻底湮灭,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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